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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参考网读书频道
丛林中的城市
这是纽约曼哈顿上东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威利·斯米茨却坐在一间昏暗的客厅中,大半个下午都缩在藤椅的一角。斯米茨今年54岁,出生于荷兰。他是一个林业专家和黑猩猩保护者。一群年轻的生态学家和行动家从波士顿慕名而来,斯米茨正在给他们做演讲。 斯米茨的日程非常紧。几天时间里,他从新加坡飞到阿姆斯特丹,再到丹佛,再到达拉斯,之后又飞回纽约市。时差让他显得非常疲倦。但就算很疲劳,他听别人说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他谈起在印尼婆罗洲植树造林的经历,说起一个又一个细节。他在那里住了30多年,那里是他的第二故乡。他的音量控制得比较低,但演讲却是旁征博引。当话锋一转,大家谈到非法野生动物交易者和这些人对于黑猩猩的残忍时,斯米茨的声音提高了,他变得非常激动。 “我们必须捉住这帮坏人。” 这话听起来有一点儿孩子气。斯米茨说话有荷兰口音,他对于这些不法之徒咬牙切齿。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了。 “我试过通过保育来控制非法野生动物交易,试过政府渠道,试过法律手段,什么都试过了。唯一一项没有试过的是商业手段。这帮人通过毁灭整个地球的方式谋利,我们要拨乱反正,而且赚的钱比他们还多。” 这些访客此行就是为了听这些。访客们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倾听斯米茨滔滔不绝地描绘自己的宏图:这个计划复杂,非常有想象力,而设计者斯米茨的思维却极其严谨。 斯米茨是这样开场的:“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整合。” 斯米茨一辈子都非常热爱动物。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多次在本地的跳棋比赛中夺魁,然后把奖金捐出去拍摄自然电影。然而,他最开始的目的不是去拯救黑猩猩。他起初是在荷兰研究热带雨林和微生物学。20世纪80年代,他造访了婆罗洲,爱上了这个偏远地方的热带景观。从此,他在这里扎下根,在雨林里开始了毕生的科学研究。 婆罗洲的面积大概是半个阿拉斯加那么大,是全世界第三大岛。岛上共有三个国家: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小国文莱。跟澳洲大堡礁一样,这里是生物多样性的天堂,拥有15 000种植物,超过200种哺乳动物,几百种鸟类、两栖动物和淡水鱼类。对于当时还很年轻的斯米茨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他告诉我们:“当时我成天跟显微镜打交道,经常有意想不到的发现,那时候我快乐极了。” 斯米茨的一项重要发现,就是一种叫作菌根的真菌在热带雨林再生时发挥了重要作用。斯米茨很自然地认为,接下来他就应该花时间去找一家同类学术期刊发表他的重要发现。但是1989年,一次偶遇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和职业发展方向。 “当时我在散步,路过一个市场,听见了喘气的声音,那是快要死亡时的呻吟。我转过身来,想要找到这痛苦的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一个人把一个笼子提到我的面前。就在那儿,在我眼前,是我见到过的最幽怨的双眼。” 斯米茨看到的是一只快要死了的小黑猩猩,在这个印度尼西亚东部巴厘巴板的街市上,一个小贩把这只黑猩猩关在笼子里,准备出售。虽然斯米茨和黑猩猩对视只有几秒钟,但是接下来一整天斯米茨都没有办法释怀。后来,那天晚上,斯米茨赶回街市,发现这只黑猩猩被扔到了垃圾堆上,奄奄一息。 斯米茨不悦地说:“小贩要清空笼子。” 斯米茨赶紧把小猩猩抱在怀里,撒腿就跑。小贩看到了紧追不舍,想问斯米茨要钱,好在斯米茨和猩猩顺利逃脱。 回到家,斯米茨抱着这只极小的黑猩猩,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只能用召唤来形容。他给这只黑猩猩取名尤斯。就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斯米茨帮助尤斯恢复了健康,有时候抱着尤斯给它温暖,就像是抱着一个真正的婴儿一样。他发誓要保护尤斯和黑猩猩一家,让它们免遭不法商人的毒手。这些不法商人把黑猩猩从野外抓来,关进笼子里,转手在国内外的黑市卖掉。这些关在笼子里的黑猩猩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从事这一勾当利润丰厚。斯米茨立下了誓言,他要从一个做研究的科学家变成向黑猩猩交易宣战的圣战者——他要面对的是基本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史前时代,黑猩猩的踪迹遍布亚洲。但随着人类逐渐开始统治地球,人类活动范围不断扩大,黑猩猩只能被逼入人迹罕至的角落,比如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的热带雨林中。在过去50年中,不断的森林砍伐,一年一度的森林大火以及罪恶的野生动物贸易都威胁到了它们的生存。作为4种灵长类动物之一的黑猩猩,已经成为全世界最濒危的野生动物之一。在苏门答腊,自1993年以来,黑猩猩的数量下降了一半,现在的数量只有大约6 500只;在婆罗洲,黑猩猩的数量也只有50 000只。根据一份2007年公布的联合国报告中的数据,这两个地方热带雨林减少的速度如此之快,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10年之后98%的森林都会消失。 导致黑猩猩濒临灭绝的另一个原因是这种动物的生长周期非常缓慢。跟人类一样,如果没有母亲长期悉心的照料,黑猩猩幼崽根本无法在野外生存。黑猩猩母亲照料幼崽的时间长达六七年,地球上没有其他动物能出其右,而黑猩猩的生育率是六七年一胎,也是地球上最低的。之所以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是因为幼崽要跟妈妈学的东西太多,要想在雨林中生存,必须分辨出上百种不同的食用水果、树皮和树叶。加上森林不断被开辟成农田,许多黑猩猩只好下山到田里找吃的,但是到了田里,它们又常常被森林工人和农民猎杀。失去了母亲的黑猩猩幼崽往往被绑上链子,关进笼子,在国际黑市上被高价交易,这就是斯米茨发现尤斯时的大背景。 让我们把镜头转回曼哈顿上东区,斯米茨跟波士顿来的客人的会面快要结束了。会客厅的主人是一位热忱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在这间会客厅的壁炉架子上,有用木头和铜精心雕刻的黑猩猩头像,这是他们行动的吉祥物:虽然黑猩猩灭绝的威胁仍然存在,但是他们还是要向这种威胁开战。斯米茨还是感到很失望。他看上去像是在懊悔自己没有把保护黑猩猩的构想说清楚。对他而言,要想把什么都说清楚,时间从来都是不够的,就算花了很多时间,一些访客还是一头雾水。斯米茨有一点儿沮丧,所以他又开始从头说。 当斯米茨刚刚把尤斯治好后,他想给尤斯找一个临时的家,这个家同时也能够接纳那些像尤斯一样没有办法安全回归森林的黑猩猩。失去母亲的黑猩猩需要持续的照顾和教育,而那些年长的黑猩猩,在常年受到主人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虐待之后,需要充分疗养。所以,在1991年,斯米茨创立了婆罗洲关爱黑猩猩生存基金会(BOS),该组织的宗旨就是要保护黑猩猩和它们的繁殖地。 斯米茨所做的工作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开始把其他濒危动物也送了过来。在大片的森林被砍伐之后,除了黑猩猩,许多其他动物也失去了自己的家园。斯米茨原来只是想给黑猩猩提供一个暂时的收养所,没想到最后变成了接受整个地区濒危物种的永久性疗养院,最后甚至发展成为一个疗养院网络,仿佛是热带雨林里面的诺亚方舟。在过去的15年里,这个基金会治疗的动物数量超过2 000只,其中好几百只动物现在已经回归了大自然。 在过去的10年里,斯米茨获得了种种成功,但是对于热带雨林保护这个方面却没有什么进展,而这反而是野生动物濒临灭绝的根本原因。对于森林的野蛮破坏甚至加速了。他开始发现,黑猩猩遇到的问题其实只是所有问题的冰山一角。面对人类过去一个世纪中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黑猩猩还能够勉强招架,但要是东南亚的雨林像现在这样加速毁灭,黑猩猩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而破坏它们家园的大规模毁林行为,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棕榈油。 棕榈油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农产品之一,是50%消费品的原料。不论肥皂、洗洁精,还是谷物早餐和植物油,基本上超市货架上肯定有它的一席之地。如果你是美国读者,那么我可以肯定,你今天吃的食物里一定会有用棕榈油烹调的食物。 棕榈油是从棕榈树的红色果肉中榨取的。在东南亚有大规模的专门种植棕榈树的农场,这需要占用广大的农地,也就导致了大规模的毁林开荒:1967~2000年,印度尼西亚用于种植棕榈树的土地大幅增加了1 500%,从不到2 000平方公里(770平方英里)增加到今天的30 000平方公里。 而这种毁林开荒的趋势甚至还在加速:最近几年,受到政府补贴的刺激,一些欧洲能源公司开始设计制造使用生物燃料的发电机,而生物燃料正是从棕榈油中提取的。人们认为生物燃料能够替代矿物燃料,是一种清洁能源,但是这个观念是错的:随着全球对于生物燃料需求的大幅增长,人们以更快的速度毁灭东南亚的雨林,开荒面积越来越大,唯恐化学肥料不够使用。 更糟糕的是,开辟种植园的过程需要先把泥炭地上的植物烧掉,然后再抽取地下水,这个过程向大气排放了大量二氧化碳,每一次放火烧山都要烧好几个月。一项新的研究显示,1997年、1998年两年的森林大火向大气中排放了25亿吨的二氧化碳。现在,印尼是世界上第三大人为温室气体排放国,仅次于美国和中国。 斯米茨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发生在自己身边每个角落的系统性危机,如果仅着眼于保护黑猩猩,那么对于大的问题还是于事无补。看起来,仅仅拯救一个物种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考虑到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高度网络化,只关注黑猩猩甚至是有害的。 斯米茨告诉我们:“我不想只治标不治本,我要直捣问题核心。” 想到自已一开始对尤斯的承诺,斯米茨开始考虑怎样才能从整体上干预陷入危机的生态系统:要把人、动物和生态系统看作三个平等而相互独立的组成部分,认识到它们是紧密联系的,并且充分调动这三者。 然而,当他跟国际生态保护界的资深人士谈论自己的想法时,很多人都给他泼了冷水。许多环保组织的资助渠道都要求最优化,要求主要关注某种最讨人喜欢的濒危物种,好打响“品牌”。关注黑猩猩的就盯着黑猩猩,关注雪豹的就盯着雪豹。只关注一种讨人喜欢的动物,这样筹集善款的效果非常强大,虽然说真正的保护效果要差一些。而且,各个组织之间有默契,不会挡住别人的路。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以保护整个生态系统为目标,打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促成机构之间的合作,还不是唯一的问题。长期以来,许多西方环保组织已经在支持者脑海中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环保就是保护而不是重新植树造林,所要做的就是买下大片林地,保护其不受到人类和工业的侵袭。这也是个便宜得多的办法。 用这种方法来控制环境危机是一个经典的方法,与在荒地上重新造林相比,经济成本也更低。但是,虽然这种减少破坏的办法对于减缓毁林的速度有好处,给整个生态系统的保护留出了时间,但是它也有自己的问题:一旦环保组织忽略了在这片林地里生活的人们的利益,原来支持环保的地方官员可能也会动摇。此外,这些林地中居住的野生动物也常常迁徙出保护区的范围。在印尼婆罗洲的加里曼丹,环保主义者和当地沮丧的居民开会时,你常常听到人们提出:“到底是谁更需要拯救,是黑猩猩还是人?”对于居民来说,保护区是一个零和游戏:黑猩猩取胜就意味着人类失败。 许多比较传统的环保组织希望将人类排除出保护区的范围,但是斯米茨认为,一个长期行之有效的办法需要让人类、人类的组织、黑猩猩和其他各种动物和谐共处,就像城市中各个族群的共同繁荣。系统长期的恢复力来自于将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相结合,关键是找到一种专门促进植树造林和保护生态多样化的经济模式,给社区创造一种适应力。 自此,斯米茨开始着迷于这个系统性的一体化构想,在一本本记事簿上写下无数灵感,很多时候还附上了工程设计和系统流程图。但是在他开始真正实施这些设计之前,他需要先展现自己的园艺才华。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看起来不难的目标:重新造出一片热带雨林。 他找到了一片最贫瘠的土地。这片土地在三佛齐村外,位于印尼婆罗洲加里曼丹东部最贫穷的地区。这里的土地基本上没有任何肥力,当地居民收入的22%要用来买水,超过一半的人口没有工作。由于缺乏生物多样性的缓冲带,这里经常遭受洪灾和火灾。 斯米茨说:“如果我在这样最糟糕的地方都能够造林成功,就没有人有理由提出反对意见了。每个人都应该能够做到。” 2001年,斯米茨拿出了最初的方案,这是一个类似于城市聚集区和茂密的园林的设计。他当然没有种植一排一排单一的作物,比如棕榈树。他设想的是三圈不同树木构成的森林,占地2 000公顷,也就是5 000英亩。最外一圈的树木能够抵御火灾,使得整片森林无火灾之虞;中间一圈有各种树木:在这里你会看到绝大多数的热带硬木,以及像菠萝和木瓜之类的果树,这能为当地居民和黑猩猩提供食物;在最里面的一圈,是偷猎者无法触及的地方,这里是给黑猩猩和其他各种濒危动物自由栖息的乐园,直接由斯米茨管理。如果斯米茨能够落实这个计划,那么恢复热带雨林就能够使自然生态重新恢复,带来各种经济利益,以替代那种具有毁灭性的、依靠单一棕榈树种植的商业模式。 他给这个计划取名为“永恒的森林”。 斯米茨大半辈子都在研究印尼雨林中的各种植被,所以对于重新造林,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要实现目标还是需要当地达雅克人的支持,他们就生活在这个生态系统中。好在斯米茨在做这个项目的时候不算外人: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30年,并且加入了印尼国籍。他的太太就是一位苏拉威西岛达雅克部落的公主,而他的儿子从小就生活在加里曼丹东部地区的丛林中,会说好几种当地方言。人们都认为斯米茨是这个社区的一分子,以至于他都有一个达雅克名字。他还加入了一个当地乐团,在生日宴会和民族节日时演出。斯米茨说:“如果我被当作外人的话,估计我的计划是搞不下去的。” 斯米茨想要保持这种互信,首先就要用一个所有人都称道的价钱把地买下来。每次买地,他都严格要求所有的购地手续都必须符合政府规定。他知道林业和棕榈油领域黑帮的厉害,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怎么应付他们。他从法律层面确保他的婆罗洲关爱黑猩猩生存基金会,也就是他的保护组织,对于这片保护区享有永久的所有权。这很重要,因为一旦他在荒地上造林,种起很多值钱的树木,这就会成为控制林场和棕榈油农场的黑帮人眼里的肥肉。 等保护区公平地走完买卖手续,安然无事地被建立起来以后,斯米茨就可以开始种树了。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他疯了:为了一些荒得不能再荒的土地,这个金发碧眼的印尼人居然花了好大一笔钱。斯米茨站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设想将来这里将要变成永恒的森林,但是现在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这片被山火烧过的土地寸草不生,连害虫都逃得无影无踪。 想要了解斯米茨对于植树造林的构想,就需要像他一样系统地想问题,要考虑一系列不同的时间节点。这就像是站在整个乐团面前指挥一样。指挥先挥舞右手,提示序曲开始(在斯米茨这里就是整片森林的最外一圈);之后指挥挥动左手,森林的林冠便起伏波动,这是中间那圈最高的热带硬木,它们会给整片森林带来绿荫,保证雨林足够潮湿,这对于维护雨林的生态多样性极为重要。跟只种植棕榈树的农场不同,斯米茨的保护区每一圈树林的规模、种植的时间安排,以及树林的结构都不一样,但是所有的树林都是密集的、相互联结的群集。 这种设计当然模仿了自然界造物主的巧思。艾默里·洛文斯是一位新能源专家,也是一位斯米茨计划的支持者。洛文斯说:“如何只做一件事但是可收获多重功效,造物主在进化的过程中有38亿年的经验。而斯米茨的保护区就是学习了自然在进化中的经验,通过设计,做一件事获得多重好处。这个设计是非常成功的例子。” 如果把永恒的森林计划比作一首交响乐,那么第一乐章就是要为之后整个森林的发展打下基础。现在这片不毛之地长满了一种叫作阿郎阿郎的杂草,这种杂草会释放具有剧毒的氰化物。在斯米茨的设想中,最外一圈(或者说第一区)会种那些生长非常快的树,一方面这些树是防火的,另一方面能够去除杂草。最外一层树包括了洋槐:经济价值不高,但是生长迅速。洋槐跟其他阻燃树木一道,保护内圈的森林不受火灾的威胁,同时能够提供树荫,恢复雨林的微气候。 斯米茨说:“你要是去看原始森林的话,会发现它们都是由好多层树木构成的。之所以这样是为了充分利用阳光。所以,跟原始森林一样,我们先种生长很快的树木,再种各种各样生长速度较慢的树木,这样能够在树木生长的不同时期,最优化地使用尽可能多的阳光。” 当洋槐成长起来,能够为之后的树木提供树荫之后,按照斯米茨的计划,他要种中圈的树木了。这是永恒的森林最能体现生态多样性的1 000公顷森林,就像是交响乐的第二乐章。 在地球的温带(就是乌拉尔河和英格兰之间的广大地区),总共生长着大约165种树木。相比之下,在永恒的森林的中圈,按照斯米茨的估算,这里将要种植超过1 300种数量在50万株以上的树木。他之前不是有过关于真菌的研究成果吗,不是研究过怎么在热带雨林中植树造林吗?这些研究都派上了用场:他用这些研究成果特制了一种堆肥,用到的原材料包括糖、食物残渣、木屑、牛尿,以及黑猩猩排泄物(肥水不流外人田)。每种一棵树斯米茨都会施用这种堆肥,以增进这片贫瘠土地的肥力。斯米茨计划从自己的苗圃中移植大约150 000株小树苗。随着土壤逐渐恢复肥力,等到能够支持树木的生长之后,这些树苗会分层、分阶段地混合栽入这片森林中。 斯米茨说:“大自然能够从任何灾难中恢复过来,正是因为它有生态多样性,这包括了结构上和物种上的生态多样性。这就是为什么大自然恢复力那么强的原因。我做的这个项目要获得成功,就必须找到一个方法复制大自然的这种恢复力。” 因为第二圈的热带硬木要长成大树需要10~15年的时间,斯米茨决定先在这些小树苗旁边种一些水果,比如木瓜、柠檬、菠萝、西瓜、豆类等,可能收获之后,会换着种一些可可、辣椒、咖啡和其他作物。他的基金会可以向农民们买富余的农产品来喂养生活在永恒的森林内圈的黑猩猩和其他动物,这也算是农民们的另一项收入。 等永恒的森林第一、二乐章完成,斯米茨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最内圈的300公顷森林上了:这里是野生动物的避难所、动物救助站和林业研究中心。在这里,健康的黑猩猩会被放回自然,回归野外生活。那些需要隔离的黑猩猩,比如患有肝炎或者其他传染病的,就会集体生活在斯米茨为它们建造的人工岛屿上。 你要从斯米茨的角度来看他是怎么想问题的:建设永恒的森林可能需要好多年不懈地植树造林,但是这其实就是一个几秒钟内产生的灵感。第一乐章节奏很快,要种植像洋槐那样成长较快的树木,之后再种植成长较慢的热带硬木。在交响乐的断奏阶段,斯米茨会种植水果和食用作物,会用堆肥来增加土壤的肥力。虽然永恒的森林看上去跟原始森林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其实它的每一步发展都经过精心考虑,如同18世纪的法国园林。这又有一点儿像纽约市,在一个紧凑多元的系统中包括了不同层面的生活。可以说斯米茨就是热带雨林中的简·雅各布斯。 最后,交响乐第三乐章,也是整个乐曲的高潮:斯米茨需要找到一个制造效益的经济发动机,让整个项目在经济上可行。斯米茨想要找到一种棕榈油经济的替代模式,就必须在永恒的森林中种植一种能够跟棕榈树产量媲美的经济作物。好在斯米茨心里已经有底,这是一种他研究了30多年的植物:Arenga pinnata,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桄榔。 斯米茨说:“当我娶我太太的时候,按照当地部落风俗,迎娶一位年轻姑娘的嫁妆是6根桄榔。我不禁问自己,我怎么运气那么好,居然花了6根桄榔就娶回了那么可爱的一位姑娘?于是我开始对这种植物进行大量研究,终于发现这种奇妙作物的巨大潜力。” 可以说桄榔是棕榈树家族中的瑞士军刀,具有多种功能。桄榔最重要和最出名的作用就是可以产生一种叫作“萨古尔”(saguer)的甜树液,能够当作饮料来喝,也能够作为产糖的原料。但是除此之外,桄榔树其他的部分也都有几十种作用,从食物到建筑材料,不一而足。更妙的是,桄榔树具有阻燃作用,所以在永恒的森林中种植桄榔能够提高抵御森林火灾的能力。最后,桄榔树只生长在混交林中,这对于任何一个环保主义者来说都是特大喜讯。 斯米茨说:“桄榔树和棕榈树完全不同。首先,它们只生长在土壤条件退化的次生林中,只能在混交林中存活。如果你试着在一片林地中只种桄榔树,它们很快就会树叶发黄枯死了。这就是没有人投资桄榔林场的主要原因。大公司总是想建造大片林地,对于整片林地拥有完全的控制。它们想要的是一种简单的可以将规模无限扩大的林业系统,但是这不是桄榔树的生长方式。” 斯米茨第一次在他太太的部落里见到桄榔这种用途极多的树木,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桄榔的用途这样多,又不像棕榈树那样需要化学肥料或者农药,种植起来不需要太多护理,这些都是将这种树木纳入永恒的森林的充分理由。但是斯米茨的目光更长远:他相信,只要通过适合的加工,桄榔树就能够用来生产乙醇,因为乙醇能够从糖的化合物中提取。如果他的直觉是正确的话,那么永恒的森林不但能够成功植树造林,帮助野生动物重返自然,还能够为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提供一种可持续的替代能源和财富。在美国,生物燃料主要从玉米中提取,与食物产业有着紧密的联系,但是桄榔树中提取的树液并不是人类的主要食物,所以以此提取乙醇不会影响食物供应,不会造成玉米饼暴动那样的食物危机。而且提取树液不会影响桄榔树的生长。可以说桄榔树基本上就是一架不太需要人类打理的生化机器,能够将太阳能以糖的形式转化和储存起来:要生产树液只需要雨水、二氧化碳和阳光,这些原料在热带可以说是再丰富不过了。在斯米茨看来,如果桄榔树能够产出生物燃料,那么就可以将这种混交林的森林系统推广开来,甚至推广到印度尼西亚之外,同时也不会影响世界上其他角落的食物供应。而所有这些努力反过来能够保护更多的森林不受砍伐,为他钟爱的黑猩猩和其他各种濒危动物保护家园。 然而,构想越美好,实施起来往往就越艰难。在永恒的森林里种植桄榔树之前,斯米茨需要解决一个根本问题:桄榔的树液发酵速度很快。因为这些树液基本上一接触空气就会立刻发酵,斯米茨需要找到一种技术能够立刻收集树液并且就地加工——也就是说,他需要找到一种可移动的糖加工厂。 斯米茨一开始先去了苏拉威西岛,这个岛在永恒的森林几百英里之外,那里的人们几千年来一直都在加工桄榔树液。他想向那里的人们学习传统的树液加工方法。 他看到的情况有好有坏。每隔两天,割胶人会爬到高高的桄榔树上,以一个合适的角度割开桄榔树,从中获取树液。虽然这个过程非常花费时间,但是除了这个割胶过程之外,桄榔树基本上不需要其他打理了。事实上,割得越多,桄榔树能够产出的树液就越多。 按传统做法,割胶人会用木柴烧火将这些糖液熬成纯糖。割胶人因此可以获得一些微薄收入,但这也给人们带来了一系列新的麻烦。这些通过柴火熬成的糖销路不好,因为这些糖保存的条件较差,熬制过程中也会混入各种杂质,比如蜜蜂或者烟灰。而且因为操作流程完全没有标准化,糖的质量也因人而异。卖不出去的糖就会被当地人用来酿私酒,当地人称作“烈酒”。这种烈酒价格便宜,但是辛烷含量很高,是乡村里面失业男人的最爱。 然而,传统树液加工过程中危害最大的其实是用木柴烧火的过程。割胶人的老婆、女儿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来拾柴,好生足够大的火来加工树胶。这花费了她们大量的时间,她们本来可以跟家人待在一起,或者用这些时间来做其他更加有效率的事情。这同时也导致了大规模的森林破坏,而且这些妇女和儿童长时间坐在烟熏火燎的小木屋里,呼吸系统和视力都受到极大损害。 从苏拉威西取好经之后,斯米茨觉得自己能够设计出一套便携的小型树液加工厂,跟传统方法相比肯定更加节约能源、更清洁也更安全。之后,在1996年,斯米茨突然发现自己好运当头了:苏拉威西北部正好新成立了一家叫作Petramina的电力公司。这家公司利用地热发电,但是他们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利用那些用不掉的热量。难道让这些热腾腾的水蒸气白白跑掉?斯米茨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些水蒸气:只要将这些水蒸气用管道导入自己的树糖加工厂,对加工树胶的金属盘加热,就能够完全替代木柴生火。电力公司对于这个想法也很感兴趣:这么一来,除了支持了生态保护,水蒸气在斯米茨的工厂绕了一圈回来,就变成了对于电力公司来说更加有用的液态水了。 如果不用木柴而是用水蒸气来熬制糖浆,那么估计每年能够少砍伐200 000棵树木。而工厂每天加工上千升的树液,可以保证持续生产以供出口。最妙的是,通过增加一个酵母发酵流程,斯米茨就能够通过地热从糖浆中提取甲醇。结果,那些参加糖浆加工合作社的家庭就能够获得燃料和电力。 北苏拉威西岛的第一个糖胶加工厂大获成功,斯米茨设想用直升机将一个迷你版的工厂分成三大块,运回永恒的森林。但是这个迷你版加工厂不是用地热能加热的,而是用太阳能板加热。人们把这个迷你加工厂称作“乡村俱乐部”。 斯米茨说:“在热带地区,我们有很多荒地,但是没有那么多工作可以做,所以我们必须因地制宜,创造出那种简单环保、可持续的工程系统。在热带地区,你有这么多雨林,有这么多空地,这么多人,这么合适的天气,从日光辐射角度上来说非常棒,所以获得能源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我们需要的是像乡村俱乐部这样的技术,因为它能够起到综合体的效果。” 斯米茨的目标总是放在保护生态平衡和维护社会公益上,但是他绝对是一个现实的人,对于经济和政治现实一点儿都不马虎。他自始至终追求的是要让自己的系统盈利——比如给每一项自己正在使用的技术都注册专利。 “我不想就这样把乡村俱乐部的技术拱手让人,因为每一次我们让别人免费使用我们的技术,大公司都会抓住机会从中榨取每一分利润。所以不要跟我提什么企业社会责任:这不就是先赚很多很多钱,再从中拿出一丁点儿回报当地人,然后所有人都得跪着说多谢多谢吗? 我不希望这次又是这样。 我们设计的商业模式能够保证当地人获得真正可观的收入。” 为了确保自己的设想能够变成现实,斯米茨设计了一种加盟模式。想要使用斯米茨的技术?可以,但是要先签署一项严格受到荷兰法律保护的合作社章程,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当地人能够实实在在地获益。每个当地家庭要想加入合作社,就必须承诺要尽全力维护环境,维护这片森林的生态多样性。作为回报,这些家庭就能够从森林生态系统中获得不错的收入。 所以,关于永恒的森林的一切都相互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永恒的森林是一个经典的零排泄的例子。甚至可以说,你很难用一种线性方式将它的诸多流程和循环简单描述出来。艾默里·洛文斯说:“整个系统用一种复杂但又精巧的方式相互联系起来,为的是从环境、社会和经济角度获得最大的利益。不管你从事的是什么工作,我觉得这是大家都应该学习的典范。” 永恒的森林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正是因为它践行了本书一直强调的主题:永恒的森林是一个聚集体,就像城市一样,既紧密,又存在分散性和多样性。它连接了世界经济(因为它连接了世界性的生物燃料市场),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又是跟世界经济分离的。一方面它考虑到了达雅克人的经济利益,确保他们能够从当下的交易中获得好处,另一方面又长远考虑了黑猩猩们的生存问题,甚至考虑到了更长期的森林生态系统的恢复问题。 根据斯米茨的说法,他的努力是能够推广的:他相信这种三圈的生态林能够以各种规模在各地推广,只要当地降雨超过750毫升,海拔不超过200米,桄榔树就能存活。斯米茨设想,要是能够在整个印度尼西亚建立无数个永恒的森林,甚至在整个热带建立无数个永恒的森林,那该有多好!因为只是桄榔产生的经济效益就能够支持这种三圈的生态林的发展。斯米茨说:“规模化不是我们的敌人,只有错误的规模化才是我们的敌人。” 斯米茨脑海中的永恒的森林是一个非常野心勃勃的项目:这个项目把人类、其他各种动物和生态系统当作3个平等的项目参与者。但是目前的实施阶段还只是一个初见成效的模型。需要克服的各种问题非常多,克服起来非常困难。 首先,斯米茨要面对那些强调保护现有森林的环保主义者的阻力,这些人认为重建雨林太贵了,对于募集善款也缺乏号召力。好在斯米茨是一个兵来将挡的实用主义者;他亲眼目睹了婆罗洲大规模毁林开荒的过程,他知道再不行动就晚了。借用本书开头的比喻,现在车已经开到了悬崖的边缘。但是斯米茨认为,如果永恒的森林项目能够见效,就能够为整个系统提供缓冲,一方面提供可再生能源,一方面恢复森林的植被,同时给当地的达雅克人提供更多机会,也保护了黑猩猩,就好像是帮它们打开了安全着陆的降落伞。 也有一些批评意见指出,他做的这些工作并没有公布相关的科学研究数据,相关领域的一些专家对项目的效果产生了质疑。但是斯米茨是一个有着传教士般热忱的人,同时常常感到时不我待,所以他没把这些批评当回事。 但是其他一些批评就没有那么容易置之不理了。如果斯米茨和他的永恒的森林项目想要成功的话,他就必须在极其复杂的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之间把握平衡,充分动员本地社区积极参与,在项目真正结出硕果之前的几年时间里,通过调动资源的方式让项目能够持续下去,对于这样一个涉及方方面面的项目,挫折和反复不可避免,所以斯米茨还必须有办法维持项目持续往前的动能。要应对这些挑战,斯米茨时常感到自己分身乏术,有时候又发现自己需要兼任多个角色:商人、活动家、科学家、社会领袖,同时还要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有时候这些角色是相互冲突的。斯米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大家公认他是一个干起活来忘乎所以的独行侠,而且他的所有构想都是关在房里自己想出来的,是中央计划的结果,这跟韦斯特描述的相互影响的创新相反。永恒的森林计划要想成功,需要一群同样卖力、同样有能力的成员和支持者将这个项目变成现实,并将这个成功不断复制。这需要斯米茨拥有一种特别的领导力,我们会在本书的第八章详细讨论。 最后,虽然说永恒的森林是一个充满野心的设想,但是我们也要认识到就算构想达成也不意味着一切都功德圆满。就算构想变成现实,一些已经被破坏的平衡是不可能恢复的,项目中不同成员之间的和睦关系在未来也有可能会变坏。我们只能说,项目的成功恢复了人类社会、经济、生态多样性和生态系统之间的平衡关系,让我们有信心面对未来不可预估的新挫折。在这个项目中,斯米茨和达雅克人的目标不是给每一个问题都找到一个答案,而是去建立一个系统,不管未来出现什么问题,系统都能够提供一个对应的解决方案。 但是面对问题斯米茨反而越发兴奋。他说:“很多人看到复杂问题就害怕,但是正确的态度应该是去接受这种复杂。比如,我们不可能一次拯救一个濒危物种,不可能一片森林一片森林地拯救。这可以说是现代农业和林业犯的最大错误了:现代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投资。好,结果是什么?你从这里收回了投资,但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你下一步去哪里?所以你要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需要脚踏实地。” 就像绝大多数的项目系统一样,永恒的森林能否获得长期成功,在问题面前能否具有恢复力,取决于三个因素。项目成员的选择,他们有没有毅力坚守?每个成员面对困难会怎么办,整个团队面对困难会怎么办?团队成员有没有同心协力的能力?要回答这些问题,本书下面的内容会提供一个答案,我们会探讨某个人、某个团队、某个机构甚至是某个社区本质上有没有恢复力。 接下来的几章会按照主人公规模的大小排列。我们首先探讨个人的恢复力——遇到各种挫折和心灵创伤时,我们应该怎样从心理上提高个人重整旗鼓的能力?我们也会看到一个团队是怎样在困难面前相互协作的——怎样让人们在关键时刻真正团结协作?然后我们会探究这样成功的团队是怎样提高自身的认知多样性的:我们怎样才能考虑到最多的可能性?我们还将会看到某种特定的领袖是怎样提高整个社区的恢复力的。最后我们会总结所有这些经验,为整个社会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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