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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威廉·巴特勒几个晚上没睡觉了,他焦虑不安。这位83岁的得克萨斯州老牧场主,头发灰白,欠债数百万美元。债主各色人等都有,但他的银行账户里几乎没有钱,他担心自己双脚一蹬,他的两个孩子会熬不下去。 巴特勒很像约翰·福特电影里的人物,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穿着法兰绒衬衣、蓝色牛仔裤、沾满泥巴的靴子。他是养牛的,人家都叫他“巴克”。他每天都工作,他的牧场里有数千头牛。现在他老了,拄着一根拐杖,那是用一头两千磅重的婆罗门牛的角做成的。 但是,威廉·巴特勒并不是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那些年,他被当地一些人骗了,接着又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购买附近的土地,而且,每次都是买卖成交后才告诉他神经衰弱的老婆维拉。这使他的问题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严重。 到了2009年,威廉·巴特勒面临的问题是生意做不下去了,而且他还得应付神经系统紊乱的病痛。他老婆维拉开始吃药来稳定神经。 “欠了300万美元,谁都会担心的。”她说。 过了不到四年,在2013年1月一个温暖的下午,我坐在巴特勒新买的道奇皮卡车的前座,一路颠簸,路上听着他的讲述,他前些年的艰辛已经过去,好日子终于来了。 他指着连绵起伏的牧场,得意洋洋,像个骄傲的家长。他说,两年多以前,有一天,科诺科·菲利普斯公司的一位代表来敲他办公室的门,问可不可以让一家超级大石油公司在他的牧场里钻探一下。原来,在他牧场下面一英里的地方,埋藏着一种叫作“页岩”的石头。这种页岩里都是石油,现在突然有技术可以开采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巴特勒的牧场身价百倍,变成世界上最值钱的牧场之一。 到了得克萨斯州尼克松镇的一家墨西哥餐厅门口,巴特勒把皮卡车停了下来。这个小镇人口只有2 400人。停好车,他转过头来用他那锐利的蓝眼睛看着我。 “这两年不知道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他说,坑坑洼洼的脸上浮现出放松的笑容,“我不时得掐掐自己,说这不是在做梦。” 我是纽约的财经记者,是来南得克萨斯州做调查的。我戴的扬基棒球队鲜艳的蓝色帽子,和他磨损了的牛仔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瓮声瓮气的得州口音在我听来像是另一国的语言。我这些年都在给《华尔街日报》写股票证劵交易文章,可从没写过关于牲口的文章。在调查这件事情之前,我经常警告我的孩子们:千万别碰“压裂”这样的字眼。 不过,此时此刻,我相信,这位万宝路故乡牛仔的故事,还有我在威利斯顿、北达科他、宾夕法尼亚、列克星敦、俄克拉何马等地听到的其他人的故事,都是很多人迫切想写的。威廉·巴特勒,还有其他人,他们都被卷入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能源革命,亲身体验了惊喜和做梦都没想到的改变。这都得归功于美国这几年石油和天然气开采技术的发展,使得几年前还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变得可能。整个美国都随之改变,整个世界亦是如此。 越深入研究这个课题,我就越清楚,随着对页岩和其他一些以前被忽视的岩层的不断开采,商业界出现了一个继房屋和科技股市泡沫之后的奇迹。在某种程度上,这次能源革命可能比以前的扩张更戏剧化,特别是全世界都开始跟风开采页岩。石油和天然气的开采很可能会在今后的数十年给政府、企业和个人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请先看看以下事实: ● 2006年,企业和政府都在抱怨美国的能源快用完了。但是到了2013年,美国每天的原油产量是750万桶,而2005年日产量只有500万桶。美国原油产量在2012年增幅最快。预计到2020年,美国可以日产原油1 100万桶,比沙特阿拉伯目前的产量还高。 产量如此之高,几年后美国都几乎可以不用进口原油了,或者只从一些友邦邻国进口,如加拿大和墨西哥,这样就可以结束长达50年对原油进口国的依赖状况,而那些国家的利益早在多年前就已与美国的利益相悖。2013年,沙特阿拉伯的亿万富翁、王子阿尔瓦利·本·塔拉尔说,由于美国能源产量的提高,沙特依赖石油的经济开始变得脆弱。几年前美国还无助地完全依赖中东的石油,如今的大转变令人震惊。 ● 美国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这又得归功于页岩的开采。同时美国有世界上最大的两处气田。最近五年,天然气产量增长了20%。目前美国的天然气应该够几代人用的了。在不久的将来,美国会出口天然气,这在几年前还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之前,由于害怕能源耗尽,美国还在考虑以国家紧急状态为由建造天然气进口设施。 ● 从密度很大的岩石中开采的能源数量不断增多,天然气的价格从2008年以来跌了75%。由于天然气使用广泛——给居民提供冷暖气、发电、生产食物、为机动车提供动力、制造塑料钢材以及其他众多产品,美国的自喷井让消费者和生意人受益匪浅,其中很多人到现在仍然受到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的影响。与此同时,美国石油产量的提高可以使美国以相对较小的代价来抵制从伊朗进口原油,而且,美国可以在今后的很多年内控制全球的油价。 ● 到2020年的时候,火爆的能源业可以创造出20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可以抵消房屋泡沫破灭时的就业损失。目前,得克萨斯州、俄克拉何马州还有路易斯安那州的就业率已经开始回升。同时,俄亥俄州、怀俄明州、西弗吉尼亚州还有宾夕法尼亚州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北达科他州的失业率降到3%。该州的石油产地附近有一家沃尔玛超市,其员工的工资是每小时22美元,一些当地的麦当劳拿300美元还有32寸平板电视作为礼品来招聘员工。 ● 在美国,电费和燃气费比许多国家都低,这可以促使美国在新的领域逐渐成为新的主导力量。一股“重新回归”的热潮已经逐渐形成,越来越多的产业——钢铁、化学制品、化肥、塑料、轮胎以及其他各类公司,纷纷把生产厂房转回美国或者扩大在美国的厂房,外国公司也开始在美国设厂。这样的举措将以前大家认为被中国和其他廉价经济体永远夺走的就业机会抢了回来。有些人甚至认为美国的制造业会反弹,“美国制造”的标签将再次扬眉吐气。 ● 这些新发现的石油和天然气以及相应的能源出口的可能性,可能会让美元再次坚挺,从而减少美国的贸易赤字。石油产量的暴增还引起国防专家们的争论,今后美国是否可以取消为了保证能源供给而采取的军事措施,这样就可以削减已经超支的国防开支,并且可以把某些安全责任交给某些不依赖中东石油产量的国家,如中国。 ● 中国、俄罗斯、阿根廷还有墨西哥,这些国家资金雄厚,虎视眈眈,要在今后若干年开采页岩。与此同时,英国以及其他国家的政府官员都在敦促本国政府开采页岩。有些分析人士称,全球的天然气产量到2035年应该会增加50%,给全世界的人们以及企业都带来好处。 不过,目前的难题是,大大提高石油和天然气产量所使用的方法是以破坏环境为代价的。这些方法中包括“水力压裂”(简称“压裂”)。有些人担心这会污染水和空气,有些人担心“压裂”会导致气候变化、地震或其他形式的干扰。包括小野洋子、肖恩·列农、阿里克·鲍德温、保罗·麦卡锡还有斯嘉丽·约翰逊在内的好莱坞明星、摇滚巨星和媒体大腕儿,都是讨论这个热点问题的积极分子,在今后数年内这一热点问题将会占据媒体的头条。滚石乐队甚至创作了一首歌《失望与不快》来贬低压裂。 他们所说的环境危机大多都有应对的方法,他们说得过于严重了。但是到目前还没有有效的应对之策,一些环境破坏也已经发生。有人说缺少管制。其实,天然气产量的猛增可以减少诸如在中国这样的国家不洁净煤炭的使用量,从而缓解全球变暖的问题。新钻探技术的所有影响,要等到多年以后才能完全明了。有些公司拒绝公开它们压裂岩石开采石油和天然气的技术,这更增添了不安的因素。 *** 目前在美国、今后在全球将发生的转变,其剧烈程度远远比不上某些个人的故事,是他们让这一切变得可能。这些现代的石油个体户唾弃了所有怀疑人士和专家的嘲笑,让巨型石油公司以及他们的同行跌破眼镜。他们把钻井打入地下数英里,钻入那些他们认为蕴藏着石油和天然气的岩石里。这些人改变了全世界的经济与环境,也改变了地缘政治的走向,同时,他们还发了一笔巨额横财。 发明了这种开采页岩气方法的乔治·米切尔赚了20多亿美元。他的影响力基本上可以和亨利·福特还有亚历山大·贝尔并驾齐驱。奥布里·麦克伦登和汤姆·沃德以5万美元拿下了全美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公司,握有1 500万英亩的开采权。这个面积约是新泽西州的三倍。马克·帕巴在发生过丑闻的安然电力公司废弃的发电厂的基础上,建立起价值达430亿美元的石油发电厂。 还有一位先锋人士叫哈罗德·哈姆,他聚集了120多亿美元的资产,成为美国最富有的人之一。哈姆所拥有的油田比其他任何美国人所拥有的都多,他的身家超过鲁珀特·默多克、史蒂文·科恩、萨姆纳·雷德斯通,甚至超过史蒂夫·乔布斯。哈姆正在进行的离婚财产分割一定会创下历史纪录,他将分给妻子的财产一定会比奥普拉·温弗瑞的资产还多。甚至哈姆得力助手的身家都值4亿美元。 不过,这些策划“页岩风暴”的能手们将被他们自己一手创造的革命折腾个底朝天。他们将眼睁睁地看着财富从他们的指缝间溜走,他们得到的将是嘲讽而不是财富与赞誉。如果这些“压裂”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这些先锋人士将因为他们造成的破坏被世人唾骂,而不是为他们所带来的福利而对他们歌功颂德。 但是,就目前来说,这几个其貌不扬又野心勃勃、固执己见的石油个体户——就算有几个是有学历的,或者有些是有地质或开采方面背景的,他们怎么能够在巨型能源公司的嘴边猎取到这么大的能源储量?埃克森美孚化工公司的总部就位于一个巨大的页岩构造之上,但是却被忽视了,使得乔治·米切尔从那个地区的岩石里开采出大量天然气。 虽然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早就警告美国的天然气供给会减少,虽然投资家沃伦·巴菲特和亨利·克拉维斯早就扬言天然气会匮乏,虽然普京预言俄罗斯会成为天然气垄断大国,但为什么美国在大萧条之后这么久才出现一个能源新时代? 尽管美国政府斥资2万亿美元用于洁净型替代能源,但为什么这些私人企业仍能够改写美国能源发展的进程,而且,别的不选,偏偏选中了化石能源?为什么这些无名的能源公司仍能开发出一种可以使能源产量飙升的技术,即使是在专家们,其中包括脸书公司的最初投资人彼得·迪埃尔,异口同声地嘲讽美国再也不会取得显著的技术进步时?为什么这种现象只发生在美国,而非中国、俄罗斯或其他国家?这些国家不也都宣称它们也有很多类似的岩石,也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吗? 我采访了此次能源革命中的50多位核心人士,采访总时间超过300个小时,旨在寻求以上问题的答案。同时,我还想探讨,这个新能源时代将如何影响全球的金融市场、经济、军事行动以及国际政治等。面对这种新的能源重心的转移,政府的能源政策专家手足无措,环境专家和石油天然气公司的高层人士亦是如此,他们只能说:还得向那些页岩革命的领军人物们多取取经。 走在这个革命前沿的人士,随时随地都面临各种风险,他们的声誉以及生计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荒芜贫瘠的旷野是他们的舞台,小皮卡车是他们的战车,充满压力的董事局会议室也是他们的战场。今后数年,我们的世界都将被他们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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