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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性的时刻
2016-10-25 作者: 来源: 经济参考网

 

作者:[印]利茶·萨克塞纳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世界上只有两个家庭,富人家和穷人家。

  ——塞万提斯(Cervantes)

  那是1943年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尚未独立的孟加拉的达卡市,达卡市当时是一个大城市。瓦里区的一处居民区内有一棵芒果树,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树荫下,几个男孩子正在玩弹球。其他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可以自由地相互串门,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可以开着门通风。

  在其中一座房子里,一个十岁的男孩正在前院踢足球。一楼的窗户旁,他的父亲坐在一张躺椅上,聚精会神地读着膝头的一叠文件。阿舒托什·森(Ashutosh Sen)穿着一身上过浆的雪白长袖衣裤,偶尔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看看他的儿子巴布罗。不时察看儿子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天性。虽然他们的居民区很安全,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为家人担心。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看到一些印度人店铺遭到穆斯林暴徒纵火的新闻。这很可能是对最近几名穆斯林被杀事件的报复。阿舒托什·森第一次因为附近住的大多是印度人而感到安慰,他以前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去看待种族之间的矛盾,毕竟他家这座房子就叫作“世界小屋”。

  *****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达卡这座城市的归属和安全感问题时常受到考验。四年后,印度脱离英国独立,孟加拉被划分为东西两部分。1955年,东孟加拉成为东巴基斯坦,最后在1971年,又成为我们所知的孟加拉国,达卡成为新国家的首都。但是在1943年,森一家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阿舒托什摇了摇头,将关于愈演愈烈的暴力冲突的想法赶出脑海,对儿子露出宠溺的微笑。巴布罗似乎正在努力尝试用他的足球打碎邻居家的窗户。

  “爸爸……爸爸……”巴布罗一边对父亲喊道,一边气喘吁吁地把球踢到院子这一头,“妈妈什么时候回家?”他飞快地冲过院子,开始用两只脚交替着颠球。

  “很快,我保证。她已经去了一小时,都能买多少东西了!”阿舒托什·森回答。

  巴布罗笑了。“你知道妈妈的。”他喘了口气,把球换到右脚。

  “嘿,玩得不错嘛!”阿舒托什赞叹道。

  “我一直在练习。”他的儿子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看着阳光照在巴布罗的头发上,阿舒托什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工作上。他有一大堆学生论文需要批阅,是他在达卡大学教授的化学课的作业,他希望在午饭前完成这项工作。

  窗外的巴布罗听到前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他急忙抬起头,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但是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一个男人蹒跚着走进来,虚弱地喊着:“救命……救救我……”男人的肚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巴布罗呆呆地站在原地。楼上的卧室里,阿舒托什什么都没听见,聚精会神地看着论文,眉头紧蹙。巴布罗大叫起来:“爸爸!”

  阿舒托什跳起来,赶紧朝窗外看去。看到门口有个满身是血的人,他吓坏了。巴布罗正帮助那人在院子里的长凳上躺下。

  “巴布罗,退后!”阿舒托什大喊了一声,赶紧跑下楼。他跑过前门,看到那人正挣扎着对巴布罗说话。他走近了一些,发现他认识那个人——卡迪尔·米安(Kader Mian),一个贫穷的穆斯林劳工,经常在附近干些零活。

  “他们刺伤我了……他们抓住我了……”卡迪尔·米安用微弱的声音说。

  阿舒托什立刻开始控制局面。他出来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巴布罗正挪动脚步,远离这个流血的人。现在他背靠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眼睛紧盯着对方。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阿马蒂亚!”阿舒托什喊道。他只有在生气或心烦意乱时才会叫儿子的大名。这种正式的称呼让男孩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进屋去……阿马蒂亚,听到了吗?”

  “好……好的,爸爸。”

  “进屋给卡迪尔·米安倒一杯水,再拿上车钥匙和几块毛巾。快点!”

  阿马蒂亚咕哝着答应了一声,转身跑进屋里。他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不起来妈妈把毛巾和水杯放在哪儿了。他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摸索着,最后找到了几块毛巾,倒了一杯水,然后跑出去。阿舒托什抓过毛巾,按在伤口上,希望能帮助止血。与此同时,阿马蒂亚帮助卡迪尔·米安抬起头,啜了几口水。

  卡迪尔·米安有些神志不清,不停地低声咕哝着。

  “卡迪尔·米安,你必须去医院。现在试着站起来,行吗?”阿舒托什温柔而坚定地说。

  在阿舒托什和阿马蒂亚的帮助下,虽然费了点劲,卡迪尔·米安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汽车旁,阿舒托什扶他坐进后排座椅。

  阿舒托什急忙朝另一侧的驾驶座跑去,阿马蒂亚不安地叫住了他的父亲。

  阿舒托什停下来,看着十岁的儿子苍白的脸孔。他的妻子阿米塔·森(Amita Sen)去购物还没回来,他不能把阿马蒂亚一个人留在家里。阿舒托什当机立断。“阿马蒂亚,上车跟卡迪尔·米安坐在一起,”然后,他轻声补充道,“跟他说话。我不希望他昏过去。”

  阿马蒂亚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去医院的路不长,在年幼的阿马蒂亚看来却似乎没有尽头。卡迪尔的情况很糟糕,却仍然非常想说话。他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她告诉我不要去……她说了有危险……”

  “谁告诉你的?”阿马蒂亚轻声问。

  “我妻子……”

  “为什么?”

  “印度人……他们恨我们……”

  驾驶座上的阿舒托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卡迪尔?”阿马蒂亚问道。

  “孩子们没有饭吃……”

  阿舒托什稍微转过身,问道:“卡迪尔,听着,这很重要……你看见是谁干的了吗?”

  “没有……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然后又不见了……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们是老老实实干活的人……她说了有危险,可是孩子们……”卡迪尔·米安的身体因为抽泣颤抖着。

  “没事的……”阿马蒂亚小声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听父母谈论过达卡的暴乱和谋杀,但这一切突然间变得如此真实。人们因为信仰不同的宗教而相互残杀。这个男人因为家人吃不饱饭而差点丢了性命。这不合情理。他自己每天都浪费了很多食物。怎么会有人没有饭吃呢?

  到了医院,他们急忙把卡迪尔送进去,然后坐在候诊室里等待。阿马蒂亚直挺挺地坐着,一言不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十岁的心灵被深深地触动了。阿舒托什也静静地坐着,保护性地把阿马蒂亚揽在怀里。半个小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和远处医生护士照料病人走动的脚步声。最后,一位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很凝重。他说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卡迪尔·米安救不活了。

  阿舒托什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跟着医生去交费、办手续。警察也来了,需要他录口供。阿马蒂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他心里,仍然能听见垂死的男人最后的遗言:“孩子们……他们好饿……”

  *****

  事情过去了好几个月,阿马蒂亚仍然记得卡迪尔·米安的面孔和他的无助。他经常说起这件事是多么不公平,这个男人的死,只是因为他想赚钱给孩子买吃的,只是因为他刚好是个穆斯林,却想在印度居民区找工作。父母安慰了这个伤心的孩子,希望阿马蒂亚能从这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幸运的是,小孩子不会对坏事情耿耿于怀。他们的努力奏效了,一段时间以后,阿马蒂亚又成了他们熟悉的那个无忧无虑的男孩。

  但是阿马蒂亚没有忘记卡迪尔·米安。对于这个为救自己的孩子而死的男人的记忆时常萦绕在他心头。卡迪尔·米安白白死去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以后学习经济学时,他常常会思考究竟是什么样的经济压力让卡迪尔·米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十岁这一年,阿马蒂亚发现了自己发自内心关心和为之感到愤怒的问题,他将就此著书立说、讲授课程、开展讨论,并且终有一天因此获得诺贝尔奖。

(本文摘自《阿马蒂亚·森传》,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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