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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2023-01-18 来源: 经济参考网

  “卖粮换钱,杀猪过年”,在东北农村最有味道的就是腊月里杀年猪,亲朋好友聚一起,特别喜庆热闹。

  上世纪七十年代,猪肉凭票供应,父母的工分加一起,过日子都很拮据,吃肉更是奢侈。庄稼人想吃上肉的唯一途径就是养猪。养猪很辛苦,父母起早,我们贪黑,为了让小猪羔变成碗里的白肉膘,我空前绝后的动力都用在了满后山打猪菜,就像照顾孩子一样柳框里的猪菜三天不重样,两把菜刀细细剁碎拌上玉米面,盯着猪羔吃下口粮。可真等到猪长大,父母根本舍不得杀了吃肉。在我们上演完“生离死别”后猪被供销社拉走,父母攒着卖猪钱眉眼开心,小跑到生产队买回五花肉、大腔骨给我们解馋,还没从难过中回神的我们,痴痴盯着猪圈,难以言说,以至无言。不经意的一丝香味滑过鼻尖,被零下二十度冻过的大脑开始运转,与弟弟对视后,瞬间睁大了双眼,疾步向前,烀猪肉咕嘟嘟,白面饼子香甜,甩掉大棉鞋,爬到炕桌前,一碗排骨汤进肚,微微眯眼,从心口舒服到脚尖,暗下决心,开春后,动员父亲再垒个猪圈。

  从我第一次喂猪到现在一晃过去了四十多年,最难忘的还是半大小子时期的杀年猪宴,是记忆里最正宗的年,合村喜庆的场景,再过一百年也惊艳。

  按照传统惯例,年猪一定要在年关前杀好,所以在小雪大雪接踵而至的年尾,是各家杀猪的好日子。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平日里再辛苦也可以粗茶淡饭,可一进了腊月、到了年关,杀猪仿佛成为村里过年的序曲,一心准备过年的饭桌上那可是再也清淡不起来。或为犒赏一年劳作的辛苦,或为分享一年丰收的喜悦,或为表达全家团聚的幸福,总而言之,庄稼人的舌尖味蕾已经蓄势待发,这场注定要成功的美食“革命”,凝聚着传承和延续的风俗,更是一种无法逾越的乡愁,用忙里忙外去打破一年到头距离的远,用热汤热饭去慰藉心底对家的盼。

  按三姥爷的说法,宰杀的肥猪前一天就净食了,不是庄稼人舍不得粮食,而是为了第二天好倒肠,这种纯靠实践得来的经验,完全是三姥爷长期扎根黑土地一点一滴凝聚的智慧结晶,小辈们没有反驳的余地,皆视为金科玉律。

  第二天一早,三姥爷和父亲在院中支起一口烧水大锅,堂妹坐在小板凳上负责烧火,十来岁的年纪,手脚麻利的架好劈柴柈子,取出火柴快速划过擦纸,“刺啦”一声被点燃,瞬间灶膛里红彤彤的燃烧起来,跳动着温暖的火苗。

  院四周的残雪和嘴里呵出的白气应景着这个独特的东北清晨,随着劈柴柈子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来帮忙的四邻八舍陆续赶到,后院婶子出名的爱干净,把准备摆猪肉的木头桌子与案板收拾得妥妥当当,老姨拨开冰碴从缸里捞出腌制入味的酸菜,洗净,沥水,先用刀把酸菜帮儿片一片,再细细地切成丝,老姨刀功好,手臂有力,一切就是冒尖的一大盆。

  放寒假的孩子们也赶来凑热闹,追逐打闹的笑声惹得拴在后院的大狗狂吠不停,锅里的水也跟着乐开了花,比三姥爷在烟气里忽明忽暗的满脸褶子还欢悦,到处一片热气腾腾,随着一声“水开了”,预示着杀年猪序幕拉开。

  一声尖厉的猪叫声破空而出,四五个叔叔大爷早已马步相连,三姥爷指挥令下,大家有序而上,按胯的,压身的,拖腿的,全力对付声嘶力竭却拼命挣扎的猪,合力把猪放倒之后众人仍不敢大意,直至喘气动弹不得;三姥爷将撒了盐的大盆放在刀口下,尺把长的屠刀瞬间捅入猪的咽喉要道,刀峰一转,鲜热的猪血就流入了刀口下的盆中,端盆接血的人要一边接一边用工具搅血,待猪血接完,便交由三婶加工后“灌血肠”,别看猪血从身边飘过时大家缩着鼻子、皱着眉头,等把“肥的流油、滑嫩可口”的血肠端上桌时,任凭什么借口,谁都赶不走。

  三姥爷在边上抽袋烟的功夫,众人已合力把断了气的猪抬到大锅边的木头桌上准备“退毛”,这是个真正的技术活,一般人根本干不了,水温要恰到好处,冷了毛不退,烫了肉会紧,没有步骤,全靠经验。只见三姥爷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走过来,把刀背含嘴里,弯腰撸袖试了试水温,开始大显身手。“两瓢水三铲毛,拿起浮石放下瓢”,一套动作麻利老练,手抬手落干净利索,就像变魔术一样,光光嫩嫩的“大白猪”就展现在了大伙面前,三姥爷在众人的夸好声中朝结实的猪后座拍了一掌,中气十足地喊道:“开膛”,手下却不停,横七纵八、刀工利落的一顿忙活就肉分两扇、左右分家了。收刀的功夫三姥爷竖起四根手指,号子般地喊着“四指厚”,并把收拾干净的肥肠、猪肚、猪肺、猪心等下货扔到备用的大盆里。

  父亲满脸喜气地端来热水给三姥爷洗手,开嗓招呼着:老少爷们都别走,吃肉的坐板凳,喝酒的上炕头。叔叔、大爷们纷纷响应,跟着三姥爷进屋坐上了大炕,炕桌上热水温着的地道小烧正散着酒香,大家一言一语聊得欢畅。

  厨房里更是一派热闹景象,老姨麻利,三婶手快,母亲活细,屋里屋外,锅碗瓢盆,煎炸炝炒,有条不紊,老姨面前的案板上摆了一块块刚切开的鲜猪肉,里屋新起的大铁锅已经添好了水,红彤彤的灶膛柴火烧得噼里啪啦,老姨把一块块的五花三层肉、纯肥的、纯瘦的、连着瘦肉的大骨头,按比例下到大锅里,姜片、葱段、花椒、大料一一放进,少许工夫,水开翻滚,满屋子就飘散着猪肉的香,老姨精准的掌控着火候,大火开后要小火慢慢煮,这样,烀出的肉才好吃。

  三婶的拿手绝活是灌血肠,猪血已经清理好血沫子,猪小肠也清洗干净后剪成了合适的长度,一头用线绑了,试过吹气不漏,放盖帘上待用,三婶把葱、姜剁成碎末,又从肉锅里舀了些汤盛放在小盆里,等肉汤温度合适,把适量的盐、味精、花椒面、胡椒粉等调味小料和汤都兑到猪血里,慢慢搅匀,就可以灌血肠了;烀肉的空隙老姨协助三婶绑好线,大半盆猪血变成了一盆匀溜溜的血肠,随着大锅里的肉香愈发浓郁,不出所料是烀到了火候,老姨赶紧转过身在热气腾腾的白烟中掀开锅盖,把煮好的猪肉小心地捞到一个大铝盆里,三婶接着用烀肉的汤来煮血肠,血肠煮好,捞出,放砧板上晾凉才能切片;此时,锅内放入切好的酸菜丝,顺时针搅匀,不多时,伴着年猪肉特有的香气、酸溜溜香喷喷的酸菜香就飘满了屋里院外,惹得大人孩子忍不住吸鼻子流口水,那时的我读了不少书,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和表达,只是从心底觉得:只有烀年猪肉的汤炖出的酸菜,才有味!

  酸菜不怕炖,越炖越好吃。趁这功夫,母亲开始片肉、切血肠,帮忙的婶婶大娘们用短把小刀在大骨头上剔肉,直到米饭焖好,酸菜终于出锅了,码着薄厚适中的大片五花肉和油光闪亮的血肠,孩子们一边咽口水,一边听三婶跟老姨比赛似的报着菜名:烩酸菜、拆骨肉、炖排骨、猪肝、猪心、蒸猪血、猪血肠、油滋了……满口流香的猪肉,弹滑顺口的粉条,百吃不腻的酸菜,晶莹剔透的米饭,白肉蘸着用蒜臼子捣好兑上酱油的稠稠蒜泥,摸一把嘴茬上的油,哈哈哈,庄稼人的日子,够味!

  父亲陪着三姥爷和叔叔、大爷们坐在炕头,一边品着小烧酒,一边吃着年猪肉,一年来的辛苦随着舒心的笑声散去。老爷们酒喝得热络,女人孩子这一桌,人手一个小汤盆,盛上酸菜后把肉片血肠都浸在酸菜汤里,一起吃喝进肚,再来一口蘸蒜酱的拆骨肉,那滋味香啊,那感觉,美透了!

  杀年猪这天最操心的人就是母亲了,送走了亲戚邻里,关心着歪在炕头酒后伸懒腰的父亲和被肉撑得不能动的我们,还得盘想着晚上给关系不错、没空来吃饭的人家送点猪肉血肠去。这一天下来,连吃带送,三百来斤的猪也就削去了一小半,但这是村里人家家户户的习俗,是邻里亲友间的真情互动,是庄稼人的浓情厚谊。

  如今,农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农民种地政策好,国家还发粮补贴,日子一年一个样,一天比一天好。杀年猪也不再是过年的序曲,而成了日常生活的插曲,可记忆中只有腊月里才能吃个够的杀年猪宴,明明只是北方农村年关前最本色、最寻常的农家聚餐,但时至今日依然散发着浓郁的香,连回忆都伴着口水吞咽的醇厚绵长。

  无数次梦中场景再现,熟悉的父老乡亲们还是衣着朴素、张张笑脸,我也会跟着笑,醒来总是艳阳天,冥冥中应该是心底对农村富足和小康梦圆的美好祈愿,又或是对庄稼人用勤劳双手建设美好家园、创造幸福生活、编织美好梦想的祝愿。

  民以食为天,小小的一顿农家宴,真的不简单,印证了新时代新农村的新风貌,流露着新时期新农民的新光景,农民富裕了,农村美好了,正用一幅幅青山绿水的中国画卷描绘着国泰民安。

  人心富足,年味有余。又近年关,小村庄,小院子,小日子,笼罩在一片温馨的气氛里,年年岁岁,惟愿农家院里永远笑声一片,让庄稼人的心满意足写满脸。(著名画家、全国政协委员刘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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