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科罗米尼图书馆的壁画和天顶画

巴黎圣母院

锡耶纳大教堂

皮科罗米尼宫

《好政府的寓言》

位于宗教朝圣大道上的锡耶纳

    意大利半岛中部的托斯卡纳（在古代它被称为埃特鲁里亚），以迷人的田园风光和优质的葡萄酒闻名。然而，这里也诞生了好几座世界级的历史文化名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佛罗伦萨、比萨、卢卡和锡耶纳。对大多数中国游客来说，佛罗伦萨和比萨的名气显然更大，而锡耶纳则比较陌生。名气的悬殊是由许多经济、政治、文化原因造成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与人们对这些城市代表性的文化成就的不同态度有关。佛罗伦萨作为文艺复兴的摇篮在欧洲文化史上具有突出地位，其丰富的文艺复兴艺术遗产几百年一直受到广泛关注。卢卡和比萨以它们的罗曼式建筑文化著称，而锡耶纳总体上是一座具有中世纪风情的城市，即便在文艺复兴时期也是如此。其哥特式风格的教堂和强调精神性与象征意义的宗教绘画，使其与佛罗伦萨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在传统的欧洲艺术史和文化史书写中，锡耶纳往往被看成一个文化艺术上保守、停滞、衰落的城市。16世纪中晚期之后，锡耶纳彻底被佛罗伦萨征服并长期统治，锡耶纳的形象由此逐渐消失在佛罗伦萨耀眼的光辉中。直到后来，当人们不再从佛罗伦萨的角度，而是从锡耶纳自身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来了解和评论，其独特魅力方日益凸现出来。如今，这座哥特式梦幻之城已与佛罗伦萨一样列居世界文化名城。

　　锡耶纳坐落于山巅上，是一座典型的山城。在中世纪，锡耶纳处于著名的朝圣要道“法兰西大道”（via　Francigena）上，即欧洲北方的基督教往罗马朝圣的要道，这一地理位置赋予锡耶纳独特的优势和财源〔图1〕。

　　在中世纪盛期（1000年-1348年），锡耶纳的经济实力和文化活力丝毫不比佛罗伦萨逊色。这两个城市曾为争夺商业利益和托斯卡纳的霸权而屡次兵戎相见，由此成为世世代代的“宿敌”。除了军事上的较量，两个城市还展开了全方位政治、经济和文化竞争，特别体现在他们对各自城市中心的营造上。意大利的城市中心主要有两种布局方式：一是宗教中心和政治中心聚合式，如威尼斯圣马可广场和博洛尼亚的大广场；另一种是宗教中心和政治中心分离式布局，佛罗伦萨和锡耶纳就是这样布局的代表。其中在每个城市，首要大教堂（Duomo）和市政厅的建筑都是耗资最大，也是最宏大和壮观的，它们构成了如今这些历史名城的“历史中心”。

　　首要大教堂所在地构成了城市的宗教中心。在中世纪，每个城市的市政府和市民皆不遗余力地营建首要大教堂，以此展示城市的财富和表达市民的虔诚。锡耶纳大教堂是意大利最华美的大教堂之一，其外观和内部装饰的华丽可媲美威尼斯的圣马可大教堂和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这座教堂凝聚了锡耶纳人的所有财富、才智和宗教热情。锡耶纳大教堂是意大利哥特式建筑的典范。在中世纪盛期，从法国兴起的哥特式风格风靡整个欧洲，几乎将一切宗教建筑裹挟其中。但在意大利，哥特式风格却姗姗来迟。这或许是由于古罗马遗韵的持久影响，也可能是由于自视为古罗马人后裔的意大利人对这种“蛮族风格”的抵触，当然亦可能是由于本土建造技术和材料的影响和限制。无论如何，与北欧的哥特式教堂相比，意大利的哥特式教堂具有强烈的本土特点。我们可以将锡耶纳大教堂与法国巴黎圣母院做一个简单比较。巴黎圣母院的主立面呈H形，而锡耶纳大教堂的主立面接近中文的“山”字形或“品”字形〔图2，图3〕。巴黎圣母院追求高度，在教堂十字相交的位置是一座直插云霄的尖塔，而锡耶纳大教堂更强调教堂的稳固，很少采用哥特式尖塔，也不采用哥特式建筑常用的飞扶壁。另外，巴黎圣母院的钟塔位于H字形的高端部分，而锡耶纳大教堂的钟塔则位于其主体结构的后面。最后，就建筑装饰来看，意大利哥特式教堂偏爱绘画装饰。如锡耶纳大教堂主立面采用了镶嵌画装饰，内部墙壁上采用了壁画装饰。而以巴黎圣母院为代表的北方哥特式大教堂的主立面通常以浮雕装饰，内部也罕用壁画。锡耶纳的哥特式大教堂充分表明文化传播绝非一个简单的给予和接受的过程，而是一个包含对话、筛选、吸收和抵制等复杂的因素的互动过程。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往往是对外来文化的移植或转化。

　　锡耶纳市政厅及其广场构成了锡耶纳的政治中心，这里也是意大利中世纪城市共和国时期建造的最美丽的市民空间之一。对比一下锡耶纳和佛罗伦萨的市政厅是饶有趣味的。佛罗伦萨的市政厅也是哥特式风格，但给人的整体感觉像一座森严的城堡。相比之下，锡耶纳市政厅感觉更像一座平易近人的宫殿。为了压倒佛罗伦萨人，锡耶纳刻意使其市政厅钟塔的高度超过佛罗伦萨市政厅钟塔2米。另外，锡耶纳和佛罗伦萨市政厅的内部装饰画也各有千秋，都集中了当时最重要的画家。在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市政厅（旧宫）成了新绘画风格的试炼场，其早期装饰画因此大多被重绘。相较而言，在不那么刻意求新立异的锡耶纳，其早期装饰画则保存完好。其中，画家安布罗焦·罗伦泽蒂（Ambrogio　Lorenzetti）绘制的著名壁画《好政府和坏政府的寓言》至今仍然得见〔图4〕。《好政府的寓言》宣扬了锡耶纳共和国的价值观：正义、自由、和平、和睦等；而《坏政府的寓言》展示了暴君暴虐统治下的种种不幸。用视觉语言表达或塑造政治思想的做法是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一个普遍现象，洛伦泽蒂的这幅画是其最杰出的代表。

　　锡耶纳市政府精心打造的市政厅中心广场（Piazza　del　Campo）是中世纪欧洲城市规划的典范之一。广场铺设了砖石地面，周围的建筑物也被要求与市政厅保持风格一致。市政厅广场是锡耶纳最重要的公共空间，是举行盛大的庆典仪式的地方，如著名的赛马会（Palio）就是在这里举行。市政厅广场的高处是雕刻家雅科波·德拉·奎尔恰（Jacopo　della　Quercia）制作的哥特式风格的“快乐泉”（Fonte　Gaia）。城市广场喷泉充分展示了意大利人把生活艺术化的才智！锡耶纳是山城，供水一直是一个最大的难题。为此，锡耶纳人修建了地下供水系统，把水从远处输送到市政厅广场的“快乐泉”，然后再从这里配送到全城各处。相传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在参观了锡耶纳的地下供水系统后由衷的赞美：“锡耶纳的地下比地上更美丽！”

　　锡耶纳不仅在其哥特式文化遗产方面丝毫不比佛罗伦萨逊色，而且其在文艺复兴文化艺术上的重要性如今也日益被认可。13世纪晚期和14世纪，锡耶纳与佛罗伦萨一样是新风格的摇篮，锡耶纳艺术家杜乔（Duccio）的艺术成就和声名在当时并不亚于同时代佛罗伦萨艺术家乔托（Giotto）。赢得“人文主义之父”彼特拉克的高度赞誉和友谊的画家并非佛罗伦萨人，而是锡耶纳画家西莫内·马尔蒂尼（Simone　Martini）。

　　到15世纪，当佛罗伦萨画家借助科学研究，尤其是光学，朝着自然主义风格大步前进时，锡耶纳画家大多沿袭早先的风格，资助人对自然主义绘画亦并未表现出格外的青睐和热情。锡耶纳宗教画的“诗意”和精神性与佛罗伦萨的自然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实际上，在文艺复兴时期，自然主义绘画和古典风格的建筑只是锡耶纳多种文化景观中的一种，但将这些简单理解为锡耶纳文化上的保守、停滞是片面的。在文艺复兴时期，对一种艺术风格的接受或抵制从来不是纯粹的趣味问题。新风格对于佛罗伦萨人而言具有重要的政治象征意义，它有助于证明佛罗伦萨人在文化上的优越性和领先地位。而锡耶纳人对新艺术的消极态度与两个城市的长期敌对以及锡耶纳的宗教虔敬都有关系。

　　15世纪，文艺复兴风格的艺术之风也吹拂了锡耶纳。在这方面，出生于锡耶纳的教宗庇护二世（Pius　II）发挥了重要作用。庇护二世原名埃尼亚·塞尔维奥·皮科罗米尼（Enea　Silvio　Piccolomini，　1405年-1464年），他是一位出色的人文主义学者，对古典文化充满热情。1458年他当选教宗后在锡耶纳进行的一系列艺术工程，从而把古典建筑风格引入锡耶纳。1462年，庇护二世在锡耶纳修建了一座复古式风格的敞廊，后人称为“教宗敞廊”（Logge　del　Papa）。庇护二世的家族还在锡耶纳城里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古典化风格的皮科罗米尼宫。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家族观念很重，修建家族宫邸和家族礼拜堂（或教堂）是光宗耀祖的重要举措。皮科罗米尼宫是锡耶纳的第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宫殿〔图5〕，它与佛罗伦萨的鲁切拉伊宫很相似。此后，锡耶纳陆续出现了其他文艺复兴风格的宗教和世俗私人建筑，如“广场礼拜堂”（Capella　di　Piazza）和斯帕诺基宫（Palazzo　Spannocchi），后者在风格上非常接近佛罗伦萨的斯特罗奇宫。不过，总体上说，锡耶纳的“复古式”建筑数量有限，锡耶纳城的主导风貌仍是哥特式。

　　锡耶纳文艺复兴风格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同样与教宗庇护二世及其家族有关。锡耶纳人在锡耶纳大教堂里修建了皮科罗米尼祭坛和皮科罗米尼图书馆。雕塑家安德雷亚·布雷尼奥（Andrea　Bregno）制作的皮科罗米尼祭坛锡耶纳文艺复兴风格雕塑的杰作。皮科罗米尼图书馆不但藏有珍贵的中世纪手稿，还有画家平图里乔（Pinturicchio）绘制的表现庇护二世生平的壁画〔图6〕。这座图书馆被意大利人视为“意大利奇迹”之一。

　　16世纪中晚期，锡耶纳和佛罗伦萨再度展开生死较量，在1554年的马尔奇亚诺战役中，锡耶纳的军队被佛罗伦萨军队击败。第二年4月，锡耶纳共和国最终向佛罗伦萨投降，随后科西莫公爵一世迅即在锡耶纳修建了军事要塞，派驻军队，锡耶纳的政治独立宣告终结。随着锡耶纳共和国的覆灭，其文化个性日渐丧失，文化活力也日渐萎缩，它的文化再也未达到往昔的辉煌。

　　然而转动的命运之轮并不总是苛待锡耶纳。在19世纪以来欧洲的工业化和现代化大潮中，锡耶纳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幸运的保存了其大部分城市文化遗产。铁路和火车站只修到锡耶纳的山脚下，并未侵入老城区，锡耶纳的城市面貌未像大多数平原城市那样被剧烈改造和破坏，从而成了托斯卡纳地区历史风貌最完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