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之初:父母无择
    2007-05-21        来源:当代中国出版社

爸之初:民族资产阶级背景,新文化父母的儿子
我之初:父母企盼中的女儿,祖父母疼爱的孩子

爸的生父母吴竹似和邓季惺  我的父母吴敬琏和周南

爸之初

  我爸爸吴敬琏于1930年出生在南京,他父亲是住在四川的江苏人,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他出生那年,父母都不过23岁。父亲吴竹似当时是《新民报》的办报人;母亲邓季惺原在上海公学大学预科读书,此时因结婚生育暂时中断了学业。吴敬琏是家里的老三,上有两个姐姐:吴敬瑗和吴敬瑜。
  吴敬琏的父亲原名吴念椿,祖上是江苏武进人,吴姓在当地是大户,历代中举为官的人很多,所以按旧时的说法,吴竹似应该是出生世家。宣统年间,他父亲改行办实业,兴办过玻璃厂、电灯公司、轮船公司和煤炭公司。吴竹似人称“少年才子”,上中学时,国文和英文都已经相当出色了。17岁在南京读书时认识了姐姐的朋友邓友兰(后改名为邓季惺),后来在上海复旦大学读书时与她正式谈恋爱,逐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竹似”,意寓与“友兰”相陪衬。1925年,19岁的吴竹似从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到南京中央通讯社做记者,同年与邓季惺结婚。不久,他受聘于四川《大中华日报》担任主笔。1929年,年仅22岁的吴竹似便和朋友陈铭德、刘正华一起在南京开办了《新民报》。
  《新民报》诞生于1929年9月,紧接着,吴敬琏出生于1930年1月。在吴敬琏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还不知道他们这个家日后与《新民报》的不解姻缘,他的生父和日后的继父一辈子为它努力,而他的母亲和继父后来也因它成为中国的一代杰出报人。
  不幸的是,在儿子吴敬琏出生之前,吴竹似已经身患肺结核,他和妻儿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一岁多就失去父亲的吴敬琏,在成年后说,他对生父完全没有记忆。但是在我看来,吴敬琏的聪颖过人也许不能说与他亲生父亲完全无关。从长相上看,特别是那个宽宽的脑门和厚厚的上嘴唇,父子相传也有些许印记。甚至,有时我从我的小外甥(我妹妹的儿子)的脸上,也能看到一些吴竹似的影子。

竹似和有兰十七岁相识、十九岁结婚

  吴敬琏的母亲原名邓友兰,成年后她给自己改了“季惺”这个更现代的名字。清朝时她祖上从河南南阳迁居到四川,繁衍成奉节的大户,在本地开设煤矿,后来到汉口社庄卖煤,直到1891年飘洋过海到日本,买下了 一个新的洋火厂搬回到中国,建立了四川第一家近代工厂——“森昌泰”火柴厂,这个洋火厂最终还是被外国真正的“洋火”挤垮了。她的父亲邓孝然曾创办过煤矿开 采、织布、造纸等实业,也当过成都中国银行行长。邓家的家庭背景是中国最早的民族资产阶级。
  邓季惺的母亲,也就是我爸爸的外婆,叫吴婉,是一位受过高等师范教育、有男女平等意识的知识女性,身为重庆第一所女子学堂的创办人,她因连生六子二女不能在社会上工作,因此对自己的一生很失望,对丈夫也多有抱怨。邓季惺早年便受家庭的影响,即头脑敏锐、思维逻辑严谨,专长经营理财,又有着强烈的女权意识、严肃的社会改造责任感和不屈不绕的事业心。然而她的这种一丝不苟的刚毅个性,从外表和风度上却很难看出来。她体态纤细,个子矮小,脸蛋秀气又漂亮。 (当代电影演员中,周迅长得有点像她。)她说话的时候,尽管逻辑性极强,但一向缓缓道来,音量也不高。
  父母是人生的第一任老师。吴敬琏自幼丧父后,老师只剩下一位。就是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母亲,在我看,是对吴敬琏一生影响最深、也最长远的一个人;同时也是对吴敬琏最疼爱的一个人。 当丈夫英年早逝的时候,邓季惺就立志要将三个儿女养育成人。特别是唯一的儿子吴敬琏,因为他生来就体弱多病,很多人都预料是养不大的。但这个倔强、能干的女人说,她非要把他养大不可,而她就真的做到了。儿子长大以后说,他感觉到母亲对他特别在意,是有一次自己生病了,母亲从外面回来得知后,焦虑到几近疯狂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幼年体弱多病的经历,成年后的吴敬琏对自己的健康一直比较敏感,加上起居自律,年纪越大反而身体相对越好起来。他母亲对他,却是一辈子都特别在意,掌上明珠般悉心照顾、引以为傲、甚至到爱屋及乌的地步。
  关于我奶奶邓季惺,有许许多多精彩的故事,它们对我父亲和我有着直接和间接的影响,读者且慢慢看,它们将一点点展现在您眼前。当我迫不及待地要继续对爸爸和我自己的人生进行探索的时候,有时我会自顾自地往前跳跃,于是有些故事就只好留到第12章“我和爸爸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里再说了。

我之初

  我在爸爸33岁那年出生。我妈妈32岁,在北京的协和医院被视为高龄产妇。我的到来,令我们全家皆大欢喜。爸爸妈妈为我准备的第一本像册的首页上写着:                  
  下午二时零四分女儿诞生于首都协和医院。体重3850g,身长50cm。脸上皮肤光    润,无皱褶;头发乌黑,长齐耳。暂名吴妹妹。爸爸时年33岁,妈妈32岁,结婚7年,方得此女。
                              爸爸妈妈手志
  从照片上看,生就七斤七两的我,11 天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圆头圆脑、浓眉大眼、健康漂亮的孩子了。仅圆头圆脑这一项,就让我长得不像我那消瘦的爸爸。似乎我长得也不像妈妈,虽然我爸总说我的下巴长得像妈妈,秀气。不管怎么说,爸爸加上全家都很宝贝我。要知道,我父母结婚7年一直盼孩子,却一直没孩子,据说我奶奶为了给我妈滋补身体,家里炖的鸡汤永远是中药味儿的。在终于把我给滋补出来之前,我父母差点将我大姑妈家的表哥领过来当养子。

妈妈抱着胖胖的我


  自北京解放,我们的三代大家庭一直住在北京南长街的一幢三层楼的花园洋房里,我上面的五位表哥表姐,小时候都在那儿受到以我奶奶为总指挥的精心养育。我奶奶绝对理性的头脑和做事认真的风格,表现在她养育的第三代上,就是凡事做详细的笔记,一人一本。比如,每人每日饮食、排泄、每星期 体重长了几斤几两,一点都不能含糊。
  我妈妈周南是幼教专家,南京师范学院幼儿教育系毕业后留系任教,兼本院实验幼儿园园长,一九六二年调来北京后,又任北京师范大学实验幼儿园主任。对于养育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自然也要查资料什么的没少忙活。但她不是一个理论型的人,在我奶奶面前又十分谦虚、从不坚持己见,所以在养育我这件事上,她倒不是最紧张的人。
  而我爸爸就不同了,他是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很执著的人。世界上的大事小事,只有是他愿意研究的,他必定给你研究出一套理论来,而且必定学以致用。我婴儿时的保姆宋妈妈,一直到我30岁的时候,还跟我抱怨我爸的怪脾气,说他认为婴儿吃瘦猪肉有营养,可是婴儿怎么能消化得了瘦肉呢?我爸的理论是:得把肉煮得很烂。煮得多烂呢?就是煮一会,拿出来,捣捣碎;再煮一会,再拿出来,再捣捣碎,再煮;一直煮到肉已经变成了木头渣滓一般。保姆宋妈妈喂我的时候,我自然是拒绝吃木头渣滓。不吃,周末称体重时发现没长到一斤,我们全家就会忙不迭地调查原因,很是麻烦。
  看来,我们家为我这个吴家独子的长女,着实不厌其烦地忙过一番。

我爸正体验做“爸爸”的乐趣

  从人之初到整个幼年时期,我受到家里众多人的多种关心和爱护,而这些人的个性迥异。爷爷与奶奶完全不同,爸爸与妈妈也很不同,两个保姆与他们都不同,而她们彼此之间又几乎是对立面。由于受到的影响太复杂,以至于后来家里人说起我的缺点来,完全不乏推卸责任的对象。比如,他们批评我自私,就说是保姆宋妈妈给娇惯的;说我脾气犟,就说是从保姆李妈妈那儿学的;注意力不集中,是爷爷的错;性情过于直率是奶奶的遗传;不爱收拾是受我妈妈的影响?????? 我不置可否。我根本就是一个混合物,从长相到性格都说不上最像谁。
  其实在我看来,决定我跟我父亲各自性格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天生的身体素质——他生来体弱多病,而我生来就特别健康。据说是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虽然赶上“三年困难时期”的末尾,但是享受着全家好几口人的“供应券”的她,反而营养特别充足。
  一个受母亲关爱却体弱多病的孩子会比较敏感谨慎;而一个受一堆人注意又身体很棒的孩子会天不怕地不怕,这本来就不难理解。但是如果你能进一步发挥想象力去设想一个身体健康的幼儿,又漂亮可爱,再加上长得比较高大, 又被各种注意力包围着,溺爱、宠爱、苛求的爱,放纵的爱、无条件的和有条件的爱集于一身时,那你也许就能想象她日后的活泼开朗、兴趣广和胆子大了。当然,在另一本字典里,以上那些形容词也可能被写成是任性、霸道、性情散漫和不知天高地厚。
  虽然早在1952年我爷爷奶奶就已经被当作资本家批判过,1957 年又因他们被错划为“右派”,职位也连降几级,但是60年代初期我们家的生活,比起日后的更多的清苦和历练,还算是舒适的。等到1965年,我妹妹晓兰出生的第二天,爸爸就下乡搞“四清”去了。“四清”回来后的多数时间里, 他住在北京师范大学我妈妈的宿舍里,周末才回到南长街的家。我和不满周岁的妹妹仍住在南长街,由保姆和奶奶照看。那时候,家里的大人们都已经更进一步卷入了不断升级的政治运动中,许多育儿的繁缛细节便顾不上了。算是我妹妹有幸,既没有沦落到“老二照猪养”的地步,又绕过了“老大照书养”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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