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家庭里的“陌生”夫妻
2014-09-01    作者:徐佳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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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聆希望为观众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她只是说“他们其实很相爱。” “你认为郭晓冬可恨吗?”导演权聆问,她指的是电影《忘了去懂你》中郭晓冬扮演的中年男子蔡伟。蔡伟本是“标配”幸福男人,妻子贤惠,女儿乖巧,但人到中年,却突然面临下岗,仪表也渐渐邋遢起来。他怀疑自己,将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到妻子身上。“我觉得他是可怜,”权聆自己回答,“他的性格有问题,而急速变化的生活令他窒息”。
  《忘了去懂你》是导演权聆的处女作,曾入围第63届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单元,并获柏林电影节最佳处女作奖提名。8月29日,该片将在国内公映。
  一对因缺乏沟通而关系日趋紧张的夫妻,“这样的案例并不是独立的,在周遭十分常见。”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权聆说,他们十分相爱,却又互相折磨,乃性格所致,也与大环境的影响密不可分。透过这对夫妻,一幅描绘中国家庭精神困境的图景也慢慢展开。“电影跟每个人都有关系,不仅仅是夫妻,也不仅仅是七年之痒。”权聆说。
  
  “陌生”夫妻
  
  权聆的灵感来自一个模糊的意象,“沿着山路的石梯上,一个疲惫的女人拎着重物爬坡上坎,她的背影令人好奇。”“70后”权聆出生于重庆江津的千年古镇白沙,典型的丘陵地带,盘旋着高高低低蜿蜒而上的山路。也许是思乡之情激发了那个朦胧的背景,在北京的夜晚,她思绪连篇,“她是谁,她的生活过得好吗?”
  2008年,本行是写小说的权聆找到了朋友贾樟柯,透露出改编电影的想法。后者读完1000多字的故事梗概后,很感兴趣。剧本原本定名《陌生》,权聆由那个女性形象切入,勾勒了一对夫妻从亲密走向疏离的过程。贾樟柯认为,很少有人尝试从这个角度描绘夫妻关系,电影有很大的发挥空间,于是将这个本子纳入到自己的“添翼”计划中,不仅给权聆当起了监制,还请来了摄影指导余力为、王家卫的御用灯光指导黄志明、配乐大师林强等老搭档为其坐镇。
  两年后,权聆拿着反复修改的本子参加了上海电影节的创投环节,在公开陈述后,台湾著名电影人徐立功私下找到她,鼓励道:“故事立意有意思,那么多拍夫妻的电影,没有人谈陌生感。”那一年,权聆获得了创投大奖,拿到了10万元的启动资金,贾樟柯随后也宣布片子正式立项。
  贾樟柯多年前看过小陶虹的《美丽新世界》,认为她是本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选,推荐给权聆。陶虹饰演的陈雪松漂亮独立,既现代又传统,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形象。陶虹几乎全程素颜出镜,将一位身心俱疲的女人演绎得恰到好处。
  一开始,权聆和贾樟柯对于陈雪松的身份设置有些分歧。在剧本的第一稿里,陈雪松经营着一家洗衣店。而影片最终呈现时,她变成了小超市的老板娘。很多年没回白沙的权聆发现,小超市乃小镇女孩的情结所在,就像北京上海的女性梦想开咖啡馆一样。“不同于杂货铺,小超市的售货方式显得很洋气,也足以经济独立”,权聆意识到,这比开洗衣店更接地气。
  定在白沙取景很是巧合。白沙不仅是权聆的家乡,也是陶虹父亲的出生地。而影片副导演在网络上查找图片时,最先看中的也是白沙,“因为自然风貌非常接近视觉要求”,权聆感慨,想在中国的地理版图上找个原汁原味的小镇越来越难,大部分的小镇都越来越像城市。“连白沙这样相对保持完好的小镇也在剧烈变化中,”一个一个的建筑工地纪实性地入了镜,“3月拍的场景,到了7月,已成废墟”,权聆认为,作为一个家乡人,自己也有义务备份这些影像资料。
  重庆的三伏天闷热难耐,电影就在酷暑开拍了。贾樟柯说,自己去拍摄地探班,看见陶虹在烈日之下一遍一遍地爬着高台阶,直到汗水透湿了上衣,步伐也逐渐沉重。权聆知道,她要的那个背影成立了。在那股湿漉漉的、黏糊糊的空气中,每个人都是那么焦躁不安,连煤气罐仿佛都要随时爆炸。
  
  精神困境
  
  伴随着这股莫名的躁动,郭晓冬出现了。他饰演的蔡伟窝囊透顶,在结婚第七年时,工厂倒闭,面临失业。不修边幅的他白天骑着摩托车四处闲逛,晚上就混在昏暗的网吧里吞云吐雾。郭晓冬说,他骑着摩托车游走在重庆的大街小巷时,路人会招手喊“摩的”,以为他是摩的司机。
  有一天,蔡伟上网时发现,妻子的前男友是本城最著名的房地产商人,有权有势有名望,把自己的不济衬得无处遁形。这个落魄的男人开始拿妻子出气。他迫切地希望自己成功,想承包倒闭的工厂,将家具卖到重庆的高档楼盘。但他缺乏一笔启动资金,于是不安地从妻子手中接过了后者从前男友处借来的巨资。
  “大家都认为蔡伟很猥琐,我写他时没偏见,”权聆否定外界对蔡伟“渣男”的定性。她认为,蔡伟的人格分裂,包括对妻子的暴行,是出于爱和不自信,而并非敌意。应接不暇的变化更加剧了他的分裂,到处都是建设的滚滚洪流和疲于奔命的人群,原本静止的千年古镇也无法幸免。影片中,家具厂、建筑工地、房地产商老板的身份……暗示着一种无处不在的建设或重塑场景。
  重庆的都市形象则被有意引入——大家都想进城发财,作为与小城白沙相对应的参照物,“重庆是作为诱惑而存在的,是未来的梦想。我们置身小城,都想从这里出发,去更远的地方。白沙人想去重庆,重庆人想去上海、北京。每个人待着的地方都是一个临时的机场。”作为曾经的北漂族,权聆如是说。
  如此的快节奏带来的是每个人对成功欲望的空前高涨,而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只有金钱,这成为了蔡伟精神困境的根源所在。“现在的我们不像我们的祖辈,更愿意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生活。”权聆表示有些无奈。
  她希望透过一些貌似波澜不惊的小细节,而并非说教来呈这种生活的递变。回到家,夫妻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检查手机。两人也会争论早饭的食物:丈夫认为面包牛奶不适合中国人的胃口,而妻子争辩,这是最便利的方式。“很多人不吃早饭了,而那种早起熬粥、煎饼的仪式越来越少。”权聆说,大环境的变迁往往始于生活小事。
  影片结尾,权聆设置了一个开放式的局面:妻子终于不堪丈夫的嫉妒,打包好行李箱,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他们肯定会离婚的”,影片在今年上海电影节展映后,有观众愤愤地说。柏林的影迷却讨论道,“妻子还是会回归家庭的。”权聆希望为观众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她只是说,“他们其实很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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