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酒的前世今生:威士忌恩仇录
2012-09-10   作者:  来源:《美食与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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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王座山下,游人熙攘的爱丁堡城区,艳阳天也掩不住苏格兰的沧桑和铁血气质,那些历史古迹几经战争毁坏,记载着苏格兰的光荣,也镌刻着苏格兰的悲伤;一点点阴霾,爱丁堡城堡之上,虎视全城的巨炮边,我的耳边又吹过奥克尼岛上空的海风,海盐和青草的气息,让我回忆起早已被世界遗忘的Scapa蒸馏厂,那面北向而望的Logo墙,任北极圈的凄风冷雨涤荡,让威士忌爱好者众怆然泪下;突然,彭斯那一首《Address to the Haggis》把我拉回苏格兰本岛,还是斯贝塞Strathisla酒厂的双子塔,威士忌地标一般让人感觉真切。
  阿伯丁,芝华士发祥之地,来苏格兰喝威士忌的人极少选择爱丁堡降落,要么就是格拉斯哥。一路向北,油菜花开。窗外美景让我认定20世纪英国杰出的戏剧批评家、散文家和小说家艾弗-布朗一定也是位纯粹的自然主义饕客,因为他说过:“苏格兰威士忌是一个谜,它拥有产地赋予的魔力,外国人可以进口苏格兰的水、大麦和蒸馏器,甚至可以雇佣一个苏格兰酿酒师,但那样的酒已经不具备威士忌特有的荣誉,因为荣誉只属于这片大地。”料想东方岛国上的宫本桑和与水桑此时一定笑而不语。姑且断章取义之,天、地、人,自然主义饕客习惯无限夸大前两者,人力的贡献也仅限于农业经济阶段,殊不知他们之所以身虽不至,却享了今天种种福祉,是众多苏格兰“兄弟”、“父子”冒着极高的风险,在激烈的竞争中成功运作而来,达尔文生存论在酒窖之外更显残酷。我在车窗后独自思量,那边厢已然是天鹅、森林、庄园、城堡和管家,一行人来到了下榻的Gordon Castl e酒店,一个类似英国古装剧的外景地,同行也有人笑称此地可作拍摄《唐顿庄园》之用。
  翌日清晨,伴着苏格兰管家殷勤的挥手礼,我们一行人奔往Strathisla蒸馏厂。这个名字在威士忌世界里生僻得像一个拉丁文出现在《镜报》里面,因为它极少以单一麦芽威士忌的姿态在市场上出现,市面上看到的都是由独立装瓶商灌装流出。但它经过调和后的华丽变身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芝华士调和威士忌,品牌自己把Strathisla形容为“历来就是芝华士调和型威士忌的灵魂和基石”。
  与大多数形影相吊的蒸馏厂不同,Strathisla酒厂就位于Keith镇一处体面的居民区内,门口依然保留着以前烘干麦芽用的烟囱,优雅沉稳的双塔型,成为了Keith镇乃至整个斯贝塞地区的一个威士忌地标性建筑。这是第一家允许游客参观的酒厂,不知为何,反而见不到载满游客的大巴,静谧的酒厂让人无法联系芝华士笑语欢歌的样子,斑驳烟熏状的墙体,酒厂小溪里落樱缤纷,甚至还略带凄美。
  酒厂品酒室不曾准备Strat hisla 1963这样稀少的独立装瓶商作品,它们大多躺在威士忌达人们的酒柜里,在厂区喝一瓶Strathisla 12年也未尝不快。这款酒闻起来主要以柑橘、蜂蜜和香草味为主,烟熏味和咖啡味若隐若现,入口以后可以尝到蜂蜜的甜、薄荷的清香和烟熏以及香料的刺激,余味一般。作为入门级年份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已是表现不俗,用来做调和威士忌正当用,你不得不佩服当年芝华士兄弟二人收购酒厂时的品位和眼光。
  驶出双子塔,下一个蒸馏厂是“单一”且“不二”的格兰威特,这一切非仅仅“The”那么简单。300年前,我天朝出了个微服私访的乾隆皇帝,而200年前,英国的乔治四世也效仿了这个异国同行,区别是前者为色,后者为酒。能把这位才华横溢的英王从白金汉宫吸引出来的正是当年老乔治-史密斯酿制的格兰威特,为了不用偷摸在黑市渠道才能喝到它,乔治四世紧急宣老乔治入宫:“老乔治啊!吾赐予你化暗为明的执照,快跪受吧!”哪知那老顽固不但没有谢主隆恩,反而问道:“执照?……请问陛下,那能让我的酒更好喝吗?”
  这当然不是一句玩笑话,老乔治深知这一张圣旨背后那品牌效应,以及即将众叛亲离的压力。领受了格兰威特地区的第一张合法酿酒执照,除了要正大光明地缴税,同时也意味着向这片土地上2000多家地下酿酒厂宣战,从此以后,每个走进老乔治酒厂的人都要和他对上一番暗号:“喝酒还是来尝子弹的?”那些黑酒厂的厂主明火执仗干不过老乔治的双枪,只好阴损地来山寨他的Glenlivet或牟取暴利或败坏名声,颇有今日手机市场之风貌。老乔治无奈也无法靠双枪征服所有的山寨酒厂,只好更似文明人一般借助法律的手段。经过多年诉讼,法官终于判定只有老乔治家的出品才能合法地被称为Glenlivet。从此,老乔治的Glenlivet上就比别人多了个代表“不二”的“The”字。
  苏格兰酒厂的血雨腥风虽然残酷,但老乔治这一次胜诉在200多年前却是里程碑式的事件,这意味着在那个胡乱酿造威士忌的年代,诞生了威士忌酿造的标准和规范——“The Glenlivet”。据说,今日若问何为最标准的苏格兰威士忌,很多酿酒大师仍然会推荐“The Glenlivet 12 年”。
  今日酒厂的厂房翻新于2009年,在表面功夫之下,细节才见真章。在从当年威士忌的走私之路到酒厂的途中,靠近酒厂大门有一个不起眼的白栅栏,简单围了口井,这就是格兰威特世代坚持使用的酿酒水源——乔西泉,这水硬度比其他酒厂所用高出甚多,更容易在蒸馏器内部结垢,这水垢厚到一定程度就会影响威士忌的口味,所以必须要彻底更换蒸馏器,这对于任何酒厂来说都是一笔不菲的成本,同时意味着格兰威特比其他家要更频繁地支出这笔钱。但格兰威特为了坚持200多年来形成的风格,就是硬水中矿物质带来的更丰富的口味,咬咬牙没有放弃,苦了一个酒厂所有者,乐了众多威士忌爱好者。
  不知这片风土是不是被下了铁血的诅咒,我们一行人居然在酒厂引发了此行唯一一次“争吵”。品酒室里5瓶酒,赫然两派。格兰威特12年、18年、18年创始人纪念版、格兰威特1969年和格兰威特1959年,格兰威特的品牌大使Ian要我们一行人盲品出心头好。前三瓶毫无悬念得到了0票,1969和1959则各得3票,两派“剑拔弩张”,要I an做出最后评审,仿佛当年老乔治Vs. 山寨酒厂一般。1969年的气息混着青草、柑橘、香草和成熟的水果味,烟熏的刺激恰到好处,黑巧克力则平添了份优雅,口感浑厚丰富,清新的柑橘、甜美的太妃糖、成熟的果味自然都具备,肉桂和烟熏的味道刺激但够不上辛辣,终感以草药、坚果、巧克力的味道为主;1959年则突出了烟熏、泥土的厚重,焦糖味尤为明显。我投了1969年一票是因为它在不失丰富口味变化的同时多了份轻灵飘逸,盲品时不敢让人断定是老酒;反观1959,品质自然上乘,但无论是气息还是口味,都给人一种数不清年轮的感觉。
  大家对芝华士的口感不陌生,品饮Strathisla单一麦芽威士忌,特别是威士忌饕客钟爱的高年份或是限量版,下面就分享一下它们的品鉴记录:

  Strathisla 1963

  气息:蜂蜜、蜜饯的香甜十足,然后有烧烤橡木和烟熏以及少许药草香气。
  味道:入口是柑橘、蜂蜜以及烟熏所共组的经典雪莉桶味道,后有略苦的黑巧克力、坚果、一点点甘草、黑胡椒带来的刺激。
  余味:较长,以烟熏、坚果和巧克力的味道为主。

  Strathisla 35年

  气息:黑色水果、葡萄干、蜂蜜、少许青草和柑橘的清香。
  味道:柔美的蜂蜜、柑橘、香草甜,一点莓果味,胡椒辣和淡淡的烤橡木桶味,还有可可和坚果味。
  余味:较长,香草、蜂蜜甜,微带烟熏的橡木桶和可可味。

  Strathisla 42年

  气息:香草、柑橘、蜂蜜、皮革和橡木桶味,略带热带水果和坚果的气息。
  味道:香草、柑橘、柑橘皮、梅子酸、微涩,胡椒刺激一开始明显,但缓缓降落,微微的烟熏味混着咖啡味。
  余味:悠长,坚果、杏仁、香草味,清新的橡木味,少量烟熏和可可,略带咸味。

  从酒厂出来,闲逛“威士忌之乡”斯贝塞是大多数旅行者的保留节目。你可以沿着斯贝河从这个村到那个村,随意闯进当地的小酒馆,和最远只去过爱丁堡的厚道乡亲们举着酒杯称兄道弟。也许饮过威士忌能壮胆,只身穿越当年私酒酿造者为躲避税吏匿藏的山丘,并且毫无悬念地找到一片黑森林包裹着的废弃百年的小酒窖。用废弃威士忌橡木桶熏烤的鲑鱼冷盘重点推荐!
  “狡猾”的Ian当然没有给我们答案,不过既然都是佳酿,输赢也就无足轻重。这家曾经是全苏格兰“不二”的标杆式酒厂,从入门级的12年到各种华丽版本也一定能坚守200年前的品质。它姓不姓史密斯?威士忌爱好者会像阿内尔卡一样甩一句:“I don’t care。”
  离开这片硝烟味重的地方,也告别了此行最大牌的两个酒厂,结束首日的威士忌之旅。一夜无话,第二天起程不久,同行一位道行极深的长者突然发问:“谁知道上个世纪60年代哪个国家在欧洲掀起了威士忌热潮?”西班牙、英国、法国、德国……没一个人猜中,答案竟然是意大利。反正近几年我在意大利只喝葡萄酒和咖啡,极少见人喝威士忌。他得意地继续出题:“谁知道2010年以前哪个国家是最大的威士忌消费国?”英国、美国、印度、巴西……红色叉叉一片,无人中的,原来是法国。而我们今日首站确真和法国联系最紧密,不要以为苏格兰改良土地改种赤霞珠了,我所指,Aberlour酒厂,它是在法国最畅销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法国人跟我们一样是出了名爱美味的民族,从小珍馐佳酿的熏陶之下,嘴巴自然是挑剔严苛得很,真不知傲慢的法国人为何放下本家的干邑,被这舶来品所征服。
  Aberlour酒厂外观颇具特色,红色的各种装置、装饰点缀在烟熏色的墙壁上,仿佛某消防总队。原来火德真君不远万里,曾于1879年和1898年两度莅临酒厂,把所有烧个精光,也让当时的酒厂所有人血本无归。如今的酒厂色调可能就是时时在提醒人们防患于未然吧,陪同我们的Ian此时更是禁止了拍照,因酒厂的“空气酒精度报警器”现在不知在谁人手中!
  法国对Aberlour近乎垄断性的消费,各色特别版在国内也是有钱难找地方消费,哪怕区区10年的单麦,更别指望特别些的A’bunadh。Aberlour最大的特色就是Double Cask Matured,将已达巅峰期的雪莉桶原酒与波本桶原酒先经过调配后,再装入新的Oloroso雪莉桶中进行短期的熟成。因此,Aberlour呈现的是相当独特的馥郁跟高复杂度的口感。当天我们品的酒款都证实了这个说法,葡萄干与黑莓的甜与肉桂的辣再加上黑巧克力的苦,分段在你的舌尖跳跃跟刺激你味蕾的每一区,每每让你惊奇原来这些元素可以搭配成这么多不同的口感。
  A’bunadh这句凯尔特语的意思是“原始的模样”,它让我略微理解了法国人对Aberlour的偏爱。浓厚的雪莉、烟熏、药草后面居然有一丝酱油的气味,黑焦糖和咸咸意味让人闻起来便陶醉了。喝起来则凸显厚重的雪莉与陈年的橡木桶味道,同时有跳跃的柑橘与蜂蜜味,胡椒和香草味亦重,终感以巧克力和烟熏味为主,表现力极强。A'bunadh自1997年起共出了十几个批次,以100%的Oloroso重雪莉为主。临走时,发现酒品展台上放着一瓶Aberlour 1964,酒标上签满了披头士的大名,不做奢望,它属于法国人。
  继续一夜无话,因为转天要起大早赶飞机,听上去困倦无比,但想想要去人迹罕至的奥克尼岛朝拜史前的斯坦尼斯巨石,难保有人兴奋失眠。苏格兰威士忌产区中包括多个岛,但有两个岛犹如得天独厚的神谕之地,一是位于苏格兰西南、村上春树曾经造访的艾雷岛;另一个则踞于苏格兰东北方的奥克尼岛。行程安排的遗憾,这次错过了全世界最北的蒸馏厂—Highland Park,好在还有Scapa弥补遗憾,它那面北的Logo墙也与我神交已久。
  接近北极圈的奥克尼由70多个小岛组成,从飞机上看就像一地饼干碎。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宁静而悠远,不喝上几口威士忌还真得寂寞抓狂。奥克尼岛远离尘嚣,空气清新到了极致,还带有白色花朵的淡淡香气,除此之外,不解风情者一定质疑这里的恶劣环境如何出产醉人的单一芽?当一扇门关闭的时候,上帝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奥克尼显然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岛上潮湿的生物环境产生了一种以苔藓为主的淤积物,就是威士忌世界里的泥煤,用泥煤熏烤大麦,再辅以雪莉桶陈年,让岛上威士忌绽放出特有的石楠花香甜。我国东北森林也有类似产物,但因为有机成分含量不够,所以没有如此神效。不过,Scapa没有走这样的风格路线,尽管两家酒厂离得就像肯德基和麦当劳的店面那么近。
  身处如此远僻的小岛,Scapa酒厂显然无心开发酒厂旅游项目,恐怕也只有热情的专业人士才会造访,以至于狭小的品酒室既没有空间,也没有足够酒品供我们消遣,Ian只开了瓶普通的Scapa 12年分予众人。这瓶有清新的雪莉风格,麦芽甜和柑橘酸很简单,只有些许咸味,提醒人们这是一瓶海岛威士忌。回忆下Highland Park那标志性的泥煤味,真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你有泥煤味,而我没有。当然,这距离在高年份Scapa里面是不存在的。
  来Scapa不能错过的节目就是“朝拜”那面经典的Logo墙。转过身便是沧海茫茫,远眺雾气凝重,凛冽海风呼啸着,这一切就像一部苏格兰威士忌的发展史,虽仅一粟,但这个威士忌帝国也经历了起起落落,从各种“父子”、“兄弟”的家族统治中传承向各大公司经营,这是吾辈好酒人之幸。凄冷空气让人不禁怀念Gordon Castle的大壁炉,还有一口标准苏格兰口音的老管家,温暖亲切。引用《洛杉矶时报》对新一季《唐顿庄园》的点评:“这部剧的分量恰在传统秩序的背面,它迫使我们去追问传统如何幸存,对于唐顿庄园来说,问号在于无论楼上还是楼下,如何保持健康的有机运转。这也是这部剧一开始就揭示的主题:无论落入谁手,无论被谁遗下,唐顿庄园都将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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