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说鲥鱼
    2008-05-12    汪朗    来源:经济参考报
  中国古代有四大美人,还有四大美鱼。曰洛水(后为黄河)鲤鱼,伊水鲂鱼,松江鲈鱼,长江鲥鱼。此四者,美不在貌而在于味。
  鱼之四美,前三者出名较早。北魏时期,都城洛阳已有“洛鲤伊鲂,贵如牛羊”的说法;西晋文学家张翰的“莼鲈之思”的故事,更是早已为人所熟知。至于鲥鱼,大约在宋代才被提拔起来,成为吟咏的对象。
  宋梅尧臣有《时鱼诗》:“四月时鱼逴浪花,渔舟出没浪为家。甘肥不入罟师口,一把铜钱趁浆牙。”时鱼即鲥鱼,因其出入有时,“年年初夏则出,余月不复有也,故名。”鲥鱼平日待在海中,每年只有夏季才进入江河,到淡水中产卵。
  王安石在《后元丰行》也提到过鲥鱼:“……鲥鱼出网蔽江渚,荻笋肥甘胜牛乳。百钱可得斗酒许,虽非社日常闻鼓。吴儿踏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后元丰行》是王安石被迫辞去宰相之职后,闲居在家时所写的新法改革成绩备览,因此自然要把最露脸的事列进去。明乎此,也就了解了鲥鱼与众不同的地位。
  梅、王之诗,一为悯民,一为自矜,不过是拿着鲥鱼说事,真正写出鲥鱼之美的还是东坡先生:“芽姜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把鲥鱼抬得很高。不过,对于这一评语,后人也有不认同的,明代陆容所著《菽园杂记》中便指出:“时鱼尤吴人所珍,而江西人以为瘟鱼,不食。”
  鲥鱼成为新贵之后,产鱼之处便跟着倒了霉。明清两代,都曾把鲥鱼列为贡品,要用快马从江南送至北京。清初吴嘉纪有《打鲥鱼》诗:“打鲥鱼,供上用,船头密网犹未下,官长已备驿马送。樱桃入市笋味好,今岁鲥鱼偏不早。观者倏忽颜色欢,玉鳞跃出江中澜。天边举匕久相迟,冰填箬护付飞骑。君不见金台铁瓮路三千,却限时辰二十二。”金台指北京,铁瓮为今之镇江。由此可见,当时鲥鱼便以镇江所产最为名贵。直到今天,国宴仍要选用镇江鲥鱼。
  镇江到北京路程近三千里,要骑马在二十二个时辰即四十四小时赶到,鲥贡于是成了苦差事。“三千里路不三日,知毙几人马几匹?马死人死何足论,只求好鱼呈至尊。”不过,由于路途迢迢,即便是马死人死,劳民伤财,进贡的鲥鱼到京后十之八九也已变味。据说清宫中一元老到江南公干,品尝过新鲜鲥鱼后坚决不承认此为鲥鱼:“模样倒是差不多,差就差在没有宫中鲥鱼的那股味!”
  就是这腐臭变味的鲥鱼,居然进贡宫中达二百余年,明朝亡了,大清皇帝还要接着吃,也算是一怪。这期间,未必没有个把皇上烦了臭鲥鱼,有过停止进贡想法,但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还是由它去吧。直到康熙二十二年,当时的山东按察司参议张能麟大着胆子写了一道《代请停供鲥鱼疏》,列举了鲥贡给百姓和地方官员带来的种种灾难,并且挑明,费劲巴拉,皇上吃的还是臭鱼。康熙这才下定决心:“永免进贡”。许多时候,制度一旦建立,尽管很荒唐,仍会沿着既有轨道运行,非强大外力难以改变。臭鲥鱼进贡二百年便是一例。
  如今,在北京吃新鲜鲥鱼已经不新鲜。1958年,中央实验话剧院在颐和园听鹂馆请客,主宾是陈毅,陪客是周总理,目的是请陈老总写一部反映革命斗争的剧本。席间便有清蒸清江鲥鱼。总理在给大家夹菜的时候还讲起了故事。说是鲥鱼是最好的淡水鱼之一,产量很少。烹调时必须带鳞才鲜美,但鱼鳞本身又不可口。过去有一个婆婆刁难刚过门的儿媳妇,问能不能做鲥鱼既好吃但又没有鳞呢?这儿媳妇很聪明,她想了个办法,把鱼鳞先打下来,再用针线串起来覆盖在鱼身上,一起清蒸。鱼蒸好后才把盖在上面的鳞取下,终于得到婆婆的满口夸赞。看来,总理还是很懂生活,深谙鲥鱼烹制之道的。
  鲥鱼的主流做法有二,一为清蒸,一为红烧。清蒸时要配以火腿、冬菇、春笋等物,还要鱼身铺上网油,以增其腴美。这些年,人们讲究起健康饮食,对于动物性脂肪心怀戒意,于是,一些高档的酒楼便在清蒸鲥鱼时,弃网油而添酒酿,使其味趋于清淡却不失其鲜。按正统说法,这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倒退而已,因为二百多年前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便说过,治鲥鱼“加清酱、酒娘亦佳。”而当时还不兴使用网油。不过,只要是食客欢迎,商家得利,倒退一步两步,又有何妨?湖南有民歌唱得好:“赤脚双双来插田,低头看见水中天。行行插得齐齐整,退步原来是向前。”退步原来是向前,世上事物多如此,又岂止鲥鱼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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