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晚菘上市时
    2007-11-21    汪朗    来源:经济参考报
  南朝齐时的国子博士周顒官当烦了,于是跑到金陵的钟山隐居。没了俸禄,只好吃素。卫将军王俭谓顒曰:“卿山中何所食?”顒曰:“赤米、白盐、绿葵、紫蓼。”文惠太子问顒:“菜食何味最胜?”顒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事见《南齐书·周顒列传》。
  周顒官位不高,政绩不显,可是这句“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说得实在是好,不但深得蔬食三昧,而且文采斐然,让人过目难忘。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句话流传下去,也就够了。不咸不淡的宏论,只能流行于一时。乾隆倒是写了几万首诗,有谁能记住?
  韭为何物,人尽皆知。那么菘又是什么呢?其实也是人尽皆知——大白菜。只不过,知道大白菜这一雅称的人不多了。如若不信,可在农贸市场立个牌子——此处出售晚菘,保证会有不少人过来看稀罕。不过,看过之后有什么举动,本人就不负责了。
  邓拓1961年在《燕山夜话》中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种晚菘的季节”,可见当时还有些人知道菘为何物。文中引用了不少古人吟咏大白菜的诗词,有苏东坡的诗:“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把大白菜比作羊羔、猪肉甚至熊掌;有范成大的绝句:“拨雪挑来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朱门肉食无风味,只作寻常菜把供。”虽然夸张乃诗人本色,但大白菜一向被视为美味则是不会错的。
  尽管秋菘受到古人器重,但大白菜算不得什么珍稀之物。曾经与周顒有过交往的那个王俭,一次去拜访南齐武陵昭王萧晔。“晔留俭设食,盘中菘菜、鲍鱼而已。”此鲍鱼非今日之鲍鱼,而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那个鲍鱼,也就是臭咸鱼,所以记载此事的史官才会“而已”一番。这个萧晔虽然是皇族,但是并不受皇上待见,没了接班的指望,因此接人处事也就洒脱了许多,包括用咸鱼白菜来招待朋友。而王俭居然也不挑礼儿,“重其率直,为饱食尽欢而去。”做人交友到了这个份儿上,活一辈子也还有些意思。只可惜,今人应酬只知鲍鱼。
  明清时,张岱、李渔、袁枚等一帮老饕,对大白菜的评价也都很高。李笠翁在《闲情偶寄》中说:“菜类甚多,其杰出者则数黄芽。此菜萃于京师,而产于安肃,谓之‘安肃菜’,此第一品也。每株大者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黄芽菜是南方人对大白菜的称呼,安肃即今日之河北徐水县。除河北外,山东及京津地区的大白菜均有佳品。袁子才在《随园食单》中,也有关于黄芽菜的记载:“此菜以北方来者为佳,或用醋搂,而加虾米煨之。一熟便吃,迟则色味俱变。”直到今天,醋熘白菜和虾皮熬白菜仍是北京的平民吃儿。
  袁枚毕竟是南方人,对于食菘之道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在北京,大白菜不仅可以熟吃,也可以半生半熟吃或者直接生吃。前者的代表作为芥末墩儿,后者则是榅桲拌白菜心。芥末墩儿的做法是:将大白菜去老帮,整棵横放,切成三厘米长的圆墩状,用沸水烫一下,码入坛中,一层白菜墩,一层芥末面和白糖,最后淋上一层米醋,捂严,一天即成。味道酸甜辣而爽口。据说,当年梅兰芳大师的餐桌上便常有芥末墩儿,又据说,芥末墩儿以老舍先生家所做最为地道。这倒完全有可能,老舍是旗人,而芥末墩儿本来就是满族入关后带到北京的。至今,东北各地仍将芥末墩儿列为满族特色菜。
  榅桲拌菜心也是旗人吃法,制作更为简单:将白菜心横切成丝,然后浇上用白糖煮就带有红亮浓汁的榅桲,拌匀食之。榅桲是一种山果,形状味道都近似山楂。过去北京吃着皇粮的旗人再潦倒,一棵白菜吃尽菜帮后,当家的便会端着个缺边饭碗出门,费尽口舌赊上半碗榅桲,拌个菜心。吃上这一口儿,日子才算有些滋味。这也是一种认真的生活态度,未可厚非。芥末墩儿和榅桲拌白菜心,至今仍写在京城诸多“老北京风味”饭馆的菜单上,特建议最好后面加个括号,添上“罐头山楂拌白菜帮子”什么的。这样,万一有人较起真来,也有回旋余地。
  李渔说大白菜食之可忘肉味,也应属夸张之辞。不过,大白菜借助肉味倒是可以更彰显其鲜美,北京人吃涮羊肉时最后才上白菜,就是这个道理。据清朝睿亲王的后裔金寄水先生回忆,当年睿王府吃涮羊肉时,调料只有白酱油、酱豆腐、韭菜末和糖蒜,其余如芝麻酱、虾油、料酒、炸辣椒等一概没有,也不涮白菜,只涮酸菜、粉丝。直到他十岁之后到东来顺吃涮羊肉,才知道调料有这么多名堂,才知道可以涮白菜。如果有人根据自己吃涮羊肉时有白菜这一点,便言称生活水准超过了王爷,旁人也确实不好说什么。只要自己不嫌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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