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多年前，70多岁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被送上法庭，虽难逃死刑，临终却留下一篇千古流传的辩护词。2000多年后，世界大国的央行行长解甲归田之际，也有著书立说的偏好，为的是，写一本书给自己辩护。

　　给自己写辩护词，伯南克不是第一人，他的前任格林斯潘早在数年前就开始动笔，估计是打算趁自己尚能自辩，多给世界以及自己一个交代。无论是《动荡的世界》还是《行动的勇气》，即便有太多主观情绪，但毕竟是事件亲历者的第一视角，书中素材，起码是鲜活的。

　　伯南克两任美联储主席的事迹比较简单清晰，因为基本上两届任上处理的事情只有一个：2007年-2008年金融危机。如果说得再具体一点，伯南克在任期间只做了三件事儿：因何没有预测到金融危机、如何处理危机以及怎样进行了危机后的管理。这也是本书的主线，是伯南克自辩的三个主要方面。

　　为何没能预测到危机？伯南克虽有些愧疚，但也辩称，危机爆发的具体时点难以预判；而处理危机与事后的QE着墨更多，处处是细节。对伯南克而言，面对处理危机的任何指控，他的回应基本上用书名就可以概括：行动的勇气。“在所有的危机当中，都会有两类人：敢于行动者和惧怕行动者。……我们行动了。”在伯南克看来，面对问题，作为负责任的一方，是否敢于出手，是判断称职与否的重要标准。作为美联储老大，危机来临时能带领众人积极作为，就是称职的表现。

　　伯南克的这种思想模式十分简单，但并非是刺激-反应的直觉行为，恰恰相反，与其成长经历尤其是学术背景密切相关。在本书前面几章，伯南克用简短语言介绍了自己的成长历史和学术历程，尤其强调了当年弗里德曼对大萧条的研究给予他的影响。依弗里德曼的研究，美联储错误的消极的影响是大萧条爆发以及深入的重大原因之一。这个判断不仅使伯南克后来逐步成为大萧条的研究者，也直接影响到他在美联储主席职位上的实践：既然历史已经证明了美联储的错误，那么这一次就不能重蹈覆辙。

　　作为一名受过严谨学术训练的学者，伯南克一直非常强调自己的独立性与实用主义立场。他坚称自己并无极端意识形态偏好，既是一个自由主义市场派，但对于必要的干预也绝不排斥。这一点伯南克与格林斯潘有着天然的界限。伯南克说，自己很早就看过格林斯潘精神导师安·兰德的著作，但对其绝对个人理性的主张不以为然。

　　这种超然，在伯南克看来，显然受到极左和极右两派的猛烈攻击，使他感到哪一方也不讨好。对极左和极右的抱怨在本书中几乎处处可见。伯南克说，极右分子攻击美联储为了实现目标而表现出的干预性，因为这破坏了市场自由主义。更有甚者，还有罗恩·保罗等共和党议员以阴谋论来审视美联储，并直接认定美联储有很多不光彩的勾当。

　　极左派也被伯南克打上很多板子，在伯南克眼里现在的民主党总统参选人之一桑德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左派民粹。极左派对美联储行动的主要质疑是，美联储的宽松政策和拯救金融机构等举措在劫贫济富。对这一点，伯南克一方面不得不承认金融机构拿着被救助资金给高管发奖金让人遗憾，另外则认定，宽松政策对于富人和穷人的影响并未有过大区别：低利率下，富人的收益也在降低。而且在危机时刻，保住穷人的饭碗即就业率，才是最重要的。

　　伯南克认为，无论极左还是极右，最大的威胁是影响到美联储的独立性。在伯南克看来，既然坚信危机中美联储行为的正确性，那么任何要求限制美联储权力，影响美联储灵活性的观点都是不受欢迎的，对美联储及整个国家也是有害的。确保央行独立性是重中之重，金融危机过后，全世界都看到一个独立央行在抵御危机方面的重要作用，央行的地位实际上在提升。但伯南克却感觉到，这一点不但没有在美国发生，美联储的独立性反而受到更多质疑。

　　多数时刻，伯南克都强调了行动的重要性，但有时也流露出一些自我反思迹象，其中包括对加强市场沟通的认识。学术出身的伯南克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但在强调“我是在为你好”的时候，也逐步认识到央行和市场沟通的意义：作为白芝浩最后贷款人角色的央行，有效的沟通可以降低实际耗费的弹药，从而提高央行行动的效率。对当年欧洲央行马里奥一句“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就能降低债券市场两个百分点利率的神奇功效，伯南克赞叹不已，他总结道：“在艰难的环境之中，清晰明确的沟通比决策的灵活性还要重要。”

　　通读全书，如果说伯南克心中有一个理想央行的话，那么在其真正担任了两任行长之后，心中的央行可能也有了变化。任前，书生意气的伯南克可能更倾向于认定美联储是一个不偏不倚为国为民的机构，但经历了亲身痛悟，他脑中的央行恐怕进化成了一个基于透明选择基础上的具有一定灵活性的独立机构。这就是实践的魅力，只有在实践之后，对某一事物的认知才能摆脱理论解读，并进一步修正为新的更为实用的理论。

　　即便如此，伯南克的书生意气仍然是一种可贵品质，而且从书中看，这些品质也并未被他遗弃，例如他对政客两面三刀的厌恶，对官僚主义的痛恨，对不同但理性观点的尊重以及对亲人的有节制的爱意流露等等，这些让伯南克显得更加可爱。

　　关于2007-2008金融危机的研究和解释，正成为新的圣杯。伯南克的自传即便不够客观，但显然是一本绕不过去的著作。如果再能配合之前保尔森盖特纳等财政官员的书籍对照阅读，势必能发现很多有趣的细节亮点。